最后才来到爷爷的坟前,金秉麟肉身葬身在金家的大火之中,这里连衣冠冢都算不上,只是一座空坟。
绮芳安慰他说, 老人晚年笃信佛教,而佛家讲究肉身寂灭, 涅槃重生, 老人已经涅槃,不会在乎凡俗规矩,在这里留一点念想,可以时不时来跟老人说说话。
小金在坟前坐下, 背靠墓碑,“爷爷,跟你说一件大喜事,我只用了几个月就把《酒经》收集齐了。原本还想着要打持久战,用一生时间去寻找,哪怕在我闭眼之前能找到一两件也满足了,没想到会这么快。您给我留话让我‘听天由命’,这么快找到是不是老天在帮我?老天不让金家酒就此消失?可惜您老看不到了,我爸妈,大伯、大伯母还有哥哥嫂子们全都看不到了,只剩下我自己……”小金笑中带泪,声音渐渐低沉,山上古树的呜咽声更加清晰。
直到盛满晚霞的江水的颜色由红变紫,小金才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一块酒曲,郑重放在爷爷的坟前,“这是我按照那本书上的记载做得第二好的酒曲,第一好的被我送了人。”
说到这里,年轻人的眉眼重新染上一丝温柔的笑意,独自笑了一会,才接着说道:“第一好的送给了您亲自给我选的小媳妇,爷爷,我跟您说,您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她长得好看,做饭好吃,性格也大气,还特别聪明,算命的吴太公说她是龙鲤命,能给我的命运带来转机,现在想想,《酒经》能这么快找到,还真跟她脱不了关系,我们商人爱算计盈亏,能跟她结亲,好像我赚大了。”絮絮叨叨将跟绮芳相处的点点滴滴说给爷爷听。
觉得自己啰嗦够久,小金站起身用手绢拂去墓碑上的落叶,跟爷爷道别:“我得回去了,有人惦记你未来孙媳妇的性命,我要把人护好。等事情解决了,我带她一起来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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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在人口稠密的县城谋害一个大活人的性命是件困难的事,佘庆丰肯定会先做好周密的计划再动手,半个月时间,前一个星期用来做准备,后一周才动手的可能性最大。
不过小金也没掉以轻心。刘顺和刘心二十四小时轮班,监视佘家人的一举一动,两兄弟回说,佘庆丰自从图书馆密谋之后,连续四天没出门,倒是时不时有些佘家的族人前来拜访。
盯梢是双向的,佘庆丰也打着同样的主意。余家周边住户少,在家门口埋伏人容易被察觉出来。过来送东西的三虎发现,隔着余家两条巷子有几个城里的闲汉在来回转悠。
余家人划船去酱园时也观察到,城门洞附近的船最近有点多。余家代步的船是这里常见的乌篷船,两头空,船上都坐着谁只要有心观察,很容易弄清。
他们最大的优势是敌人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如果三个哥哥还有两个嫂嫂改变平日的生活轨迹,容易引起对方警觉,于是余凌霄几个每天还照常出门,醋已经封缸,余泽湃两口子不去倒是很正常。
余家外松内紧,把绮芳安置在家里,孩子们都被送到集古村季家,由四个大人保护她一个。徽派建筑合围起来就是一个堡垒,金镰侃的人负责在外围反侦察。
搞得像是一场两军的正式对垒,连侦查和反侦察都出来了,绮芳想想龙城的布局,犬牙交错,别说还真适合巷战。
安排好了,余泽湃反而不紧张,倒是余友渔提着的心一直没放,古画也不修了,两只眼珠子长在孙女背上,绮芳咳嗽一声都能把他吓一跳,咋咋呼呼跑上前,围着孙女上看下看,“芳芳,你是不是被下.毒了?”
弄得绮芳哭笑不得,“爷爷,我刚刚是喝了一口水,咱家这口老井是深水井,井口就在你脚旁,想下.毒难如登天,家里人都吃一样的东西,怎么就我一人中.毒呢?”
余友渔耸耸肩,“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还有个更乱的。小金做了几天准备,今天亲自带着三虎过来,三虎背上还背着一个超级大的背篓,擦了把脑门上的汗,把背篓里的东西往外掏,一二三四五……一共十个鼓囊囊的猪尿泡。
小金指着猪尿泡得意道:“里面灌满了猪血,你给我的刑法我可是认真看了,不是说量刑要看犯罪情节吗,我们把现场弄得血腥一些,是不是能算从重情节?”
绮芳:“……”你真是个人才,法条还可以这么理解。
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刘满娣那回也是,看出来了这人喜欢玩血,这爱好还真是……很金镰侃。玩笑道:“猪血谁看不出来,你应该灌人血。”
看小金脸上的表情,显然当真了,绮芳赶紧制止,“你当是电影拍摄现场,还要搞特效啊,人家公安的检验科是吃干饭的?”
小金暂时屈服,总觉得这血袋能有大用处,回去得好研究下。
三虎也为他们的异想天开傻乐,“我想着一旦用不上,扔了怪可惜,所以猪尿泡洗得比大肠还干净,猪血也是新鲜的,天热不好放,要不咱们灌猪血吃吧。”
都是困难时期过来的,不会嫌这嫌那,小金的“加重情节”换了顿猪血大餐。吃了猪血,小金表示再等等,现在急得的是佘庆丰。
结果一直等到第八天,佘庆丰还一直没有动作,等着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地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大家都有些不耐烦。
佘庆丰确实急,他不傻相反还很聪明,虽然余家其余人作息照旧,但余绮芳还是有些反常,以前虽然没有关注她多久出门一次,但金镰侃的肉铺,问起别人都说她经常去,最近这么久都没见她再去,只金镰侃还有他铺子里的人,时不时送些吃食去余家。
还是有些不对劲,所以他想在外面动手的计划暂时行不通。
跟孟佑堂的交易他只跟家里的爷爷和父亲说过,还是那句话,《酒经》和佘家之间就是肉骨头和狗的关系。
尤其是佘福贵,视谋夺《酒经》为家族使命,为了它别说一个余绮芳的命,十个余绮芳的命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胜利就在眼前,所以他格外心急,问起孙子,“怎么,她还是不出门吗?”
佘庆丰眉头紧锁,“我让族里的几个兄弟关注余家,都说没见她人影,这些天连大门都没出。”
连三人中最没有心眼的佘建国都感觉出不对来,“难道他们知道我们的想法?我厂里那个钉子肯定不知道。你不会把真正的打算跟族里那些人说了吧?”
佘庆丰摇头,“这件事一旦事发,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我怎么会告诉外人?族里的人都知道我们现在跟金、余两家闹得不可开交,以为我们想要先给余家人点颜色瞧瞧,所以让他们帮忙监视,再没问别的。”
佘福贵一双老眼一丝情绪也无,建议道:“不出门不太好办,能不能把人给引出来?用她拒绝不了的诱惑将人给引出来?”
佘庆丰思考片刻,脸上露出一抹算计,“爷爷你倒是提醒我了,想要升上学生会主席,需要政绩,除了前两届简单些,现在高考越来越难,离校之前我以学生会的名义跟我们学校,还有隔壁几个学校的招生老师通了一下,让他们来龙城做一次招生讲座。
时间本来定在开学前那个礼拜,这次可以先请几个过来,我们许点好处现安排来得及,可以跟县里借电影院一用,跟叔公说一声,领导会很支持。余绮芳对高考的热情不是装的,她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可以试试水,哪怕这次不成功,也可以试探下金余两家的反应。
“这个办法好。”佘建国赞道。
佘福贵:“那就先试试。”
佘庆丰的效率很快,第二天县里主要街道的广播里响起了通知,“各位听众请注意,本周日下午两点半在县文化馆电影院,有省大和美院负责招生的老师来龙城做招生政策讲座,有需要的听众可以前去听讲,讲座只进行一场,大家千万不要错过。”
小金也得到了消息,厌恶道:“佘庆丰终于忍不住了,我们去确认过,讲座是他牵头弄的,看来是想把你引出去,不得不说,这主意他这么短时间能想出来,还算有点急智。
咱们这里有重文传统,县里包括周边的地区的家长都特别重视孩子教育,想必去听讲座的人会特别多,他应该是打算趁着人多遮掩,把你劫走。机会很好把握,连我都知道电影院里几个容易的得手的地方。”
绮芳的表情有些古怪,看来她那些椭圆形和双曲线的大题解得太认真,都这么算计他,都没让佘庆丰放弃掉她对高考执著的印象。
年轻姑娘的眼睛像小鸟一样明亮,“咱们不将计就计,都对不起佘庆丰操持的大场面。”
小金瞪眼急道:“你脑子被门挤了?明知山有虎,还自投罗网?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做鳏夫。”
绮芳:“……”
跟着小金一起过来的刘双志正在喝水,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余泽湃冲出中堂给小金脑袋来了一下,“臭小子,叫你瞎说,我闺女好好的,不许咒他。”
小金被敲,敢怒不敢言,缩缩脖子,瞪着绮芳等她给个解释。
绮芳回瞪他一眼,“你不是要来个引蛇出洞吗?现在怎么又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