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面上激动难掩,绮芳的母亲和两个嫂嫂都控制不住,不停地抹眼泪,连周莲漪的眼角都有泪光闪过。
从家财万贯到一无所有,再到失而复得,余家走过的路,也是这十几年来有着相同境地的其他人家所走过的路。
金镰侃没上前,一个人斜倚着船上的铁柱,眼神明灭,宝箱重现,除非装《酒经》那个箱子遗失,意味着他要跟金家最为珍贵的传家宝见面了,此时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没有松一口气,心情反而愈发沉重。
发现了第一个宝箱之后,好运接踵而至,用时三个多小时,余家的箱子全部重见天日。也是余家幸运,当年那场泄洪,没将箱子冲散,急速而下的泥沙短时间内把箱子全部裹挟住,困在这方寸之地,没有遗失一个。
早已过了午饭时间,除了给孩子们喂了口吃的,大人们早就忘了饥饿,面上兴奋难抑,等待最后的检验。
八个箱子在挖沙船宽敞的甲板上一字排开,阴沉木外表不起眼,看起来就是八个黑沉沉的土疙瘩。因为在水下的大部分时间里,箱子封在厚厚的泥沙之中,隔绝了氧气,表面并没有受到多大腐蚀。
古话说,“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不说宝箱里面所藏,光这几个箱子就有着巨大价值。阴沉木本身就内里中空,余友渔当年做箱子没在外形上做文章,直接截成段,用箍桶的方式封好两头,也多亏了他如此设计,圆柱外形极大地减损了摩擦阻力,不易被撕扯破坏,才得以保存完整。
开箱验明所有权的重头戏终于开始,余友渔背着手从操作舱慢步而出,隆重出场。
那三个来监督的,一上午都心不在焉,这会全部回了神,赶在余友渔之前,先一步冲上前开箱,上下左右一顿找,连个锁头都没发现。
余友渔站在一旁看他们到处乱摸,也不生气,直到人急得满头汗,才好心提醒:“别找了,这么贵重的箱子要是配个大锁头,那是暴殄天物,鲁班锁听说过吗?我的箱子就是用类似鲁班锁的形式封箱,箱子侧面有机关,撬动一点,卯榫改变位置,接缝处自然就会打开。
“那你不早说。”公安派过来的人面色有些不好。
“你们也没问啊。”余友渔反呛,心情好,不跟年轻人计较,老头向家人使了个得意的眼色,搓搓手,挤开那三人,上前亲自示范开机关,摁了一下,没反应,又摁了一下还是没反应……再摁,摁、摁、摁,箱子连个缝都没裂。
众人:“……”
“咳咳,泡太久,卡死了。”余友渔老脸一红,还不忘回身跟那三个人强调,“打不开也是我家的。”
还好木箱没太为难他,费了点时间终于给面子,开了,翻开沉重的箱盖,积年潮气扑面而来,最上面封盖东西的油纸因为时间久远已经碎成渣,露出来的瓷器因撞击碎裂了几个,剩下大多完好无损。
“看,有字!”余友渔兴奋地指向内盖,老头是个人来疯,再接再厉,当场背起来自己所做的赋,用词之华丽,内容之浮夸,余家人听得恨不得捂脸不认识他。
那三个人不死心,对着余友渔所念,把箱子盖排好序仔细对了一遍,极不甘心地承认,所念与所刻一字不差。
东西他们再没资格清点,还相当无语地发现,余家老头不光做了首把八个盖子都写满的长长歌赋来歌颂自己的“丰功伟绩”,甚至还用八种不同字体在每个箱子侧面刻上自己的大名——余友渔,字问渠,号临渊居士。
这种千古奇人,也是头一回见。
这个细节老头还真忘了,核验要一丝不差,当场写下跟这八个字体一模一样的签名。
用绮芳的话总结,证据确凿,就算想鸡蛋里挑骨头,鸡蛋壳硬得跟金刚石似的,根本没下嘴的地方。
三人不算太情愿地当场给出具了一份联合证明,必须是带公章的,三个章一个不能少,这是余家小孙女的特别要求。
没有比这个再圆满的结果了,安排三虎他们去还挖沙船,其余人高兴地打道回府。消息瞒不住,既然已经过了公家的明路,回去的路上有人问起,余家就大大方方告知,他们寻回了早年丢失的东西。
东西只有摆在阳光下才能杜绝暗地里的打探。
余友渔回到家,第一时间就去看他的仇英。“哎呦,画被毁了!”阴沉木箱子虽然防腐,造不出真空环境,他的古画装裱部分已经烂掉好些,油墨也晕染了,老头心疼得快要哭了,“我的大宝贝啊。”
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余东西,抱着他的画跑到二进专门给他弄的书房琢磨去了,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扑在他的古画修补事业上。
八个箱子,装书画的那个,里面的东西基本都受潮坏掉。剩下的几个还好,没怎么受影响,金镰侃现场评估了一番,瓷器都是官窑老坑出的精品,国内目前价格偏低,要想卖上价钱,最好走港城的苏富比。
绮芳觉得这些精品再过几十年能卖出天价,能留着最好一件别卖,所幸家人全都同意留着,因为如果要换现钱,有两个箱子里的东西最方便,里面是满满的金条还有两大盒子珠宝首饰。能留下这么多,亏得当年周莲漪把家里最后一批贵重物品藏在巨大酱油缸里,躲过最初的搜查,在缸被敲烂之前又把东西转移走。
幸亏佘家没起歪心思去捞,要不损失可大了。
周莲漪在首饰盒子底下,拾起一个重重包裹的小盒子,盒子里是什么不言而喻,郑重递给金镰侃。小金虽然面色平静,但轻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周奶奶,伯父、伯母,你们慢慢清点,我先回去了。”东西到手,现在他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
“孩子,顺其自然,别太苛求自己。”周莲漪叹了口气,叮嘱道。
见绮芳也关心地看向自己,小金冲她点点头,带着刘双志离开。
他们兄弟提前离开,没听到余凌峰怀抱氧化生了红斑的金条嗷嗷叫,“我们家又有钱了,以后是不是可以躺在钱堆上睡觉,雇人给我们干活了?”
立即被余泽湃给揍了,“你要是生得早,保不齐跟你爷爷一个样。要是以后不老实干活,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要告诉爷爷去,你这个不孝儿子说他是纨绔。没有爷爷,这些东西早就没影了。”
回应小孙子,二进传来老头的哀嚎,放大镜不知道照在古画哪处毁坏的地方,老头叫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全家人听着都笑了。是啊,确实多亏了老人家吹毛求疵,花重金寻来了阴沉木保管古董,又孤芳自赏地刻上字迹,得以自证,才有了今天家财的失而复得。
周莲漪笑过之后正了脸色,对儿孙说道:“东西能这么快找回来,多亏了小金,咱们不能忘记人家的情意,另外,沛林一家我们也要备足谢礼,好好感谢一番。”
老人想得周到,小辈们也郑重点头,这份人情他们都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点了点面前敞开的箱子,周莲漪特意问三个孙子,“凌霄、凌岳还有凌峰说说你们的感想。”
余凌霄摸了摸怀里小闺女头上的揪揪,“奶奶,我们经得起考验,过了十几年穷日子,今天这几个箱子就是意外之财,有它更好,没它,不信我们三兄弟一起努力,不能再挣出一份家业。”
话少的余凌岳接着道:“钱买不来好技术。”
得到父亲余泽湃的赞许,“说得好。”
见全家都在看他,余凌峰赶紧表明态度,“现在也不让雇那么多人啊,我刚才开玩笑呢,你们放心,我保证跟以前一样,干活绝不偷懒。”
孙子们的回答在周莲漪的意料之中,绮芳作为女孩子也没被忽视,又把目光对准孙女。
绮芳笑眯眯,“平常心,平常心。”
做小板凳旁听的润生有样学样,小手扳直顺着胸口下压,“平常心,平常心。”讨喜的小模样,把大人逗笑。
周莲漪目光欣慰地在小辈脸上绕了一圈,满意地点头,把从箱子里取出的首饰盒子打开,把东西分了两部分,把多的那个盒子递给彭家荣,“我素来不喜欢这些,当年也是因为得了几块水头好的翡翠料子,觉得能保值才留下来的,这盒子留给你做主,剩下的不好厚此薄彼,也给老大和泽漫分一些,秀珍和秀梅姐妹自从嫁到我们家,没少跟着吃苦,你别亏待了她们,也给芳芳留几件当嫁妆。”
彭家荣跟婆婆相处多年,了解她的脾气,平时带个戒指都嫌碍事,给你就是给你,遂痛快收下,“妈,我晓得。”
余家人不兴背地里的小算计,当场开了盒子,识别好物的眼光还在,给两个儿媳一人选了一个镯子里水头最好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冰种翡翠,推了过去,“咱们水乡女儿皮肤白,带这个最好看,剩下的妈回去分分,再给你们送过去。”
季秀珍和季秀梅姐妹忙推拒:“留给芳芳吧,我们平时干活带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磕坏不得心疼死了。”
绮芳心说,我才是最不该要的,忙劝道:“嫂子,这是奶奶的心意,你们就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