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两人彻谈至深夜, 才各自回家睡去。第二天一早,小金又出现在余家门外。
绮芳边打哈欠边去开门,无奈瞪着来人, “你一共才睡了几个小时, 怎么又来了?”
今天的金镰侃看起来明显有些不同,跟外表穿着无关, 如果说以前的小金是个人形制冷机,那么今早出现在余家门外的青年人虽然还没达到散热的程度,但绮芳敏感地发现他那双黑眼睛已经带上了和煦的暖意。
是因为《酒经》吗?
“不是来找你的。”金镰侃迈步进院, 见周莲漪端着搪瓷洗脸盆出来, 快走两步,接过沉甸甸的脸盆,帮忙把水倒掉后,对老人家提出邀请:“周奶奶,趁着早晨人少, 你们全家都去我那里看看《酒经》吧。”
家里人闻声都出了屋子,只有余友渔因为旺盛的好奇心,对这本奇书有点心动,其余人脸色没什么变化,把目光对准了周莲漪, 听您的,您让去就去, 不让去就不去。
周莲漪连考虑都没考虑, 直接否决,“小金,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东西我们不看。那东西价值在那, 既然找回来了,你就下点苦功夫,把它研究透彻。”亲近感的拿捏,老太太心里有一杆称,关系好归关系好,但涉及家族最最核心的机密,他们还是要避嫌。
余友渔想想也是,《酒经》什么的无聊得很,哪有他的仇英可爱。
金镰侃被拒绝,神色带点局促,“没有你们帮忙保存,东西我永远都寻不回来,再说酿酒我是门外汉,从来没上手实践过,还想着去你们家酱园先观摩学习下酿醋,攒攒经验,你们不去看《酒经》,我真不好意思开口提这事。”
“你这孩子,感情还打着机密换机密的主意,”周莲漪摇头轻笑,“那也是你吃亏,我们余家的酿醋手艺是多年传下来的老技法,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你想学习,我们自然欢迎,正好最近缺人手,你去还能帮我们的忙。”
想了想,老人拉过绮芳的手,对金镰侃道:“知道你面皮薄,不愿意欠人情,这样吧,正好绮芳一会也要去你那边,让她作为我们家的代表,去看看你金家的传家宝吧。”
怎么还有我的事?绮芳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三哥推到门外,门缝挤出三哥的脑袋,玩笑道:“好好看,最好一字不差地给背下来。”
绮芳无奈,对金镰侃说:“我真可以不看。”
结果某人不高兴了,“让你看你就得看,不看也要强按着你看。”
绮芳:行吧。
绮芳两人回来时,肉铺门外已经挂上牌子,“店主有事,晚一小时开门”。人都在后院,就差洗手焚香,眼巴巴等着金镰侃回来。
金镰侃快速上楼,捧着小盒子下来,三虎第四遍确认,“哥,我们又不姓金,真能看吗?”
把金镰侃问烦了,不就是个带字的东西吗,怎么还变成洪水猛兽,人人避之了?“你不想看就去卖肉去。”
“嘿嘿,看,当然要看了,我可好奇里面写啥了。”
手里这三分之一份《酒经》金镰侃原本就没想瞒着大家,旧时代为了将东西永久保留在嫡支,传大不传小,传男不传女,这种做法无可厚非。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像绮芳相信法律会逐步健全,他认为将来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保护核心技术机密。
身边都是亲兄弟,这么多年为了找到它出了这么多力,给大家看看是应该的。
把盒子里东西展开之后,规格跟教科书一般大小,材质很特别,又软又滑,密封盒子的胶泥隔绝了氧气,书页上并没有受氧化的斑点,绮芳对这些没有研究,猜测里面应该有金属成分,刘双志小心摸了摸,说里面绝对有铝,所以才轻便抗氧化。
金镰侃解释说,他小时候从家人口中得知,最初的版本的纸张没有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这个版本是金家费了好大心血,才寻来最适合材料誊写的唯一一份,作为永久收藏之用。按以前的技术水平,不知道金家费了多少心力,才研究出了这种承载《酒经》的方式。
其实形式不重要,关键是里面的内容,这就像厨艺世家珍藏的秘方,世间唯此一份,是立家的根本。
随着金镰侃翻开封皮,众人视线聚焦在内页被用细细的雕笔刀镌刻的方正楷书上面。
金镰侃很幸运,金爷爷交给余家保存的这三分之一,正是书的第一部 分,封面翻开之后露出的第一页是竖体排布的目录,像绮芳熟悉的刑法条文一样,这一部分相当于条文的总则,从酒坛的制作讲起,到酿酒材料的甄选,制作酒曲的要点,酿酒的时节等等不一而足。
绮芳的对古言还算擅长,越往下看越是崇拜创作这部《酒经》的奇人,从开坛的准备开始,这不光讲的是酿酒,甚至有种哲思在里面,顺应天时,应季而为,颇有股老庄的意味。
种种传统技艺,研究到高深之处,道韵蕴含其中。
如果从功利角度看,目录里《酒经》最有价值的是第二部 分,有二八一十六个酒方,让兄弟几个捶胸顿足的是,讲完总则,他们手里这份就完事了,最想看的酒方还不知道在哪呢?
小五挤了挤蚊香眼,“这文言文也看不懂啊?谁给翻译一下?这钓诗钩是什么?欢伯、香蚁、狂药又是什么?”
绮芳观察众人表情,金镰侃脸上看不出,刘双志还好点,其余人全都眼冒圈圈,感情这几个真是在看热闹,头疼道:“那都是酒的不同叫法。”
光一个酒就有这么多种叫法,三虎不明觉厉,一脸崇敬,“这真是一本天书啊!”
绮芳笑,“你看不懂可不就是天书。”
不像那几个,金镰侃虽然没有亲手实践过酿酒,但相关的书籍没少收集,相关的理论了解得也不少,没有酒方虽然遗憾,但手里这第一部 分如果研究透了,会对将来上手酿制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这就相当于大师的基本功,他必须多实践,边学习,边揣摩手里这本书。
对几兄弟说道:“绮芳家要开坛酿醋,我们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过去跟着好好学学。”
刘双志凝眉,“去酱园学酿醋,佘家那边咱们不管了?”
几个小伙子被文言文折磨得够呛,很快对《酒经》失了兴趣,这东西就是看个热闹,还是跟人斗有意思,这会全都转移了注意力,等着金镰侃的回答。
小金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桌面摊开的《酒经》,小心翼翼放回盒子,哼了一声,道:“我早前说过,龙城不缺有心人,我的身份能瞒这么久已经超出了早前的预期,我有预感,快要公开了。这里是三家的大本营,佘家的族人尤其多,身份公开,以后办事就不会像先前那么方便。”
抬头吩咐小四,“你给那人递消息,让他这段时间小心点。别被当钉子拔.出来。”
三虎一脸不解,“哥,躲出去是能少些麻烦,可咱还得接着跟他们干哪,不看佘家人吃瘪,我饭都少吃两碗。”
金镰侃自从昨天晚上跟绮芳深度沟通过,觉得绮芳得了周莲漪的衣钵,能力不差,对绮芳道:“你帮我给这傻小子解解惑。”
其实小金的思路不难猜,原先玩灯下黑,敌在明,我在暗,适合主动出击,如果身份暴露,场上形势势均力敌,尤其佘家还占据主场之便,主动出击就不合适,想到这里,绮芳脸上笑容绽放,“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再动。”
“这都用上战术了。”小五佩服地翘了翘大拇指,未来嫂子就是厉害。
果然懂他,金镰侃勾唇赞许,“身份公开也不是没有坏处,三虎你早前不是提过,如果知道我这个唯一的金家后人还在人世,说不定有人会把东西主动送还给我,那我们就等着看看。”
绮芳暗自摇头,按照书中轨迹是佘庆丰得了东西,不会有人主动送盒子上门,金镰侃几人的期待注定落空。
*****
小金料得很准,几天后吃完晚饭,佘福贵的堂弟来家里拜访,灌了一碗凉茶,抹抹嘴闲话道:“大哥,建国,这些天咱们龙城最大的新闻你们都听说了吧?”
佘福贵眼皮低垂,只点点头,没开口说话,看起来有点精神不济的样子。
虽然经老吴头调理过后,恶鬼缠身的感觉没了,但人到底是老了,端午过后连翻冲击,身体禁不住折腾,再加上老二还在看守所,这段时间费劲心机,把多年的关系都用上了,倒霉撞枪口上,想轻判绝对不可能,一想起这些糟心事,就胸闷气短,身体大不如前,懒得应付聒噪的堂弟。
那堂弟是个包打听和快嘴子,是带着消息来的,早就憋不住了,“大哥,当年我也在现场,手电筒照着,一个个数着他们沉下去的箱子,整整八个,真他妈的运气,箱子叫余家一个不少全给弄了回来。大哥你家底厚,不在乎那点东西,起初我还真想着去捞箱子来着,咱们虽然抢了些他们的家当,谁知道余家还有没有藏起来的金子?现在后悔死了。”
他说得太直白,作为已经“漂白”之人,现在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佘福贵皱了眉,佘建国不耐烦地催道:“三叔,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再去余家抢第二次,你今晚过来到底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