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药的记忆中,似乎是没有的。
王爷的发妻乃是朱氏,府上应该还有几名妾室,只是,妾的亲戚根本不可能搭上王府,良妾亦不行,更遑论这几名妾室皆是丫鬟提上去的了。
最大的可能是,刘瘸子乃是贺客,是来给朱氏贺寿的。
可是,到别人府上作客,居然还随身带着爱宠?
红药直摇头。
纨绔。
太纨绔了。
简直不成体统。
想不到,刘瘸子年轻的时候,竟是这般地不着调儿,至于后来何以变得那样深沉正经,想必是吃过好些亏,学乖了罢。
嗯,定是如此的。
红药心下转着这些念头,忽见正房锦帘一挑,康寿薇走了出来。
“你们两个,进去给主子换茶。”她肃容唤过两个大宫女,眸光向廊外一扫,正正瞧见红药。
忖了忖,她便拾级而下,行至红药身前,飞快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含笑道:“甚好,这衣裳正合适。”
红药忙屈身:“红药多谢姑姑帮忙,若不然,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也是实话,康寿薇确实帮了她一把。
一面说话,红药一面又将臂弯的斗篷挪开,露出里头的衣裳包袱,语声极轻地道:“换下来的衣裳都在这里了,姑姑放心。”
宫人的衣物亦有定数,多了或少了皆要挨罚,她这是在向康寿薇报备。
康寿薇满意而笑:“这就成了,方才我还问你来着呢,里头要上点心碟儿,因你没回来,我便换了那两个过去,替了你们两个。”
她拿下巴点了点红药并麻喜慈二人。
二人忙屈身致谢。
这种不大不小的顺水人情,康寿薇是极乐于让人欠的,见状便摆手一笑:“罢了,我乃一宫掌事,能帮你们的,自然会帮。”
帮不了的,便只能在旁袖手了。
红药与麻喜慈自知其意,俱喏喏应是。
康寿薇冷眼看着,心下越发满意。
知事晓礼的下属,又时常欠她些人情,用着自然顺手不是?
思及此,她不由又想起总也捞不着首尾的红杏来,眉头轻皱。
“姑姑,可否借一步说话?”红药蓦地开了口,声音非常轻,却还是令康寿薇还是吃了一惊。
若说投桃报李,这也报得太快了罢?
她下意识地以为,红药这是要讨好她,向她说些不好当着人说的秘事。
假意忖度了片刻后,康寿薇方颔首道:“好,就去那边说吧。”
伸手一指廊角花圃处,她便提起裙摆,当先走了过去。
红药忙随后跟上。
待到得无人处,红药便压着嗓子,将刘瘸子叮嘱她转告的那句话说了,至于两人偶遇之事,她也拣着能说的说了两句,末了又道:
“姑姑恕罪,因不知那人是谁,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得跟姑姑说一声。”
说话间,自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双手呈上:“这是那位公子赏的,但凭姑姑处置。”
刘徐玠给的赏银自然不在其中,这是红药自己的零花钱,约莫一钱左右。
至于那个大银角子,自是需得好生收着才是。
康寿薇闻言,眸光微闪,一时未语,亦未去接那锦囊。
数息之后,她方用很低的声音问:“那位公子长什么样儿?”
红药便将徐玠的形貌说了一遍。
康寿薇边听边点头。
她是见过徐玠的,而听红药的描述,那位不知名的贵公子,占八成就是徐玠本人。
康寿薇有一瞬的迟疑。
说起来,淑妃此次来王府,贺寿并代天子赏,这些皆在其次,最紧要的,还是想再与那神算徐五郎见上一面。
只是,两下里消息不通,这一面却是难谋。
在来之前,淑妃拉着康寿薇商量了好几次,才想出个“要见一见仲秋诗赛魁首”的由头来,以引出徐玠其人。
而此刻,红药却稍来了对方的话,听其语意,那黄杨木百寿图,九成九便是他的寿礼,而以此为由,倒是比“诗魁”一说,更不着痕迹。
第141章 亭中
思忖已定,康寿薇便笑着推开了红药的锦囊,嗔她道:“这是你得的赏,自是由你收着,给我又是怎么回事儿?”
与红药对刘瘸子本能的信任一样,康寿薇对红药,亦如是。
放眼整个翊坤宫,红药与麻喜慈,是唯二的老实人,她冷眼看了这么久,对自己判断还是有把握的。
拍了拍红药的肩膀,康寿薇明是亲昵、暗是提点地道:“正所谓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是个最晓事的,该明白我的意思。”
红药自是听懂了,忙敛首道:“姑姑说的是,红药方才去换衣裳,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撞见,就是等那婆子去净房等了半天,这才回来得迟了。”
“原来如此。”康寿薇笑着颔首,回头唤过个杂役宫人,吩咐她道:“去,把你顾姑姑的衣裳和斗篷都放回咱们的马车去,她还得当差呢。”
那宫人应了一声,接过红药手中衣物,自去放回马车不提。
这厢康寿薇遂与红药分开,沿抄手游廊行至正堂,挑帘处,恰一阵笑声飘出帘外,随后便是朱氏得意的语声:“娘娘也别太纵着三丫头了,这孩子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平常总在我跟前小意讨好,惯会哄人。”
她话里所说的三丫头,自是指她嫡亲的闺女——蓬莱县主徐婉贞。
康寿薇悄步转过围屏,便见徐婉贞正立在淑妃座前,也不知说了什么,满屋子的人皆面上含笑,淑妃亦是唇角微弯。
只有熟悉她的人方能看出,那笑容与其说是欢喜,毋宁说是敷衍。
望一眼满面得色的徐婉贞,康寿薇的视线又往旁掠了掠,便见二姑娘徐婉柔、四姑娘徐婉顺坐在下首处,离得主座儿远远地,徐婉柔神情淡和,瞧着倒还端静,那徐婉顺却是明眸转盼,人虽坐着,一双眼睛却飘得很。
康寿薇一眼扫罢,不动声色行至淑妃身边,朱氏瞧见了,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神情颇为和蔼。
这一位可是翊坤宫掌事,自不可视作寻常仆役。
“表姐可莫要这般说,小孩子家么,太拘束了也不好,母后她老人家就最喜欢会说话的小姑娘了。”淑妃将帕子半掩了口,半是恭维地接下了话头。
这原也不过是客套话,朱氏却是闻之大喜,想也不想地便笑道:“唉哟,原来太后娘娘喜欢阿贞这样儿的小丫头啊,如何不早说?若太后娘娘不弃,尽可叫了这孩子去说话,便住几日也没甚么,我这里正好清静清静呢。”
这话委实极为露骨,竟是想让淑妃出头邀徐婉贞进宫小住,且还要住在仁寿宫里。
淑妃一时倒有些僵住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委实是太后娘娘那一头,她也插不上话。只是,此刻若绕开这话不理,却又显得生分了。
她心里直叫苦。
她也不过顺嘴一说,朱氏怎么就能当真话听?
正自踌躇间,坐于下首的徐婉顺眼珠转了转,巧笑着接口道:“母亲这话恐要让三姐姐哭了呢。三姐姐最是恋家了,如何舍得撇下母亲?便是我这做妹妹的,也断舍不得三姐姐外头住去的呢。”
说着掩袖而笑,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却是三言两语间便解了困局。
淑妃心头一松,立时借坡下驴,笑盈盈地道:“这倒是的呢。姑娘家也就这十几年能在父母身边呆着,本宫小时候也特别恋家来着。”
一面说话,一面便含笑望了徐婉顺一眼。
这徐四姑娘虽然伶牙利爪了些,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这厢淑妃欢喜了,朱氏却是极为不虞。
方才话一出口,她便知造次了,正要想法子圆回来,徐婉顺竟抢着接了话,这是做甚?
眼里还有她这个嫡母么?
合着就你一个聪明,别人都是蠢货?
冷冷扫了徐婉顺一眼,朱氏抿唇不语。
康寿薇也在看徐四姑娘。
坦白说,相较于这一位的小聪明,一直安静不语的徐婉柔,才更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可惜,是个庶的。
康寿薇暗自叹息。
将这话头揭过,朱氏倒也再没出什么幺蛾子,大家说些不要紧的闲话打发时间,很快便至饭时,朱氏便请淑妃先去外头散一散,再去花厅坐席。
淑妃自是欣然应允,一行人出得云林堂,便直奔王府最著名的梅林。
那林中植了近百株蜡梅,乃是王府景致最好之处,每年花开之际,王爷并王妃皆会举宴,也算京城勋贵的一桩盛事。
众人入林时,却见那那梅花已然开了小半,入目处,虬枝劲节,鼻息间,寒香幽冷,无论远观近赏,皆有一番意趣。
因天气甚好,日头下也有几分暖意,淑妃又是难得出宫,兴致自然是高的,便在那梅林间盘桓了好一会儿,显是颇为欢喜。
朱氏见状,悄悄命徐婉贞在旁暂陪,她自己假一事告个罪,便带人转出梅林,三绕两弯,来至一处六角亭。
此际,那亭中束手立着数名健妇,四姑娘徐婉顺则被围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