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顾姑姑必是淑妃近侍,且颇有脸面。
只看她立在廊下极近处听用,而淑妃亦按照约定之言传他进了花厅,便可知,这丫头在淑妃跟前,很能说得上话。
混得不错哇。
有此内应,何愁无往而不利。
一时间,徐玠直是心花怒放,险些没哼出小调儿来。
阔步行至阶前,他依着规矩束手停步,候宫人向内禀报。
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红药略略安心。
这厮应该没瞧见老身才是。
嗯,一定是这样的。
红药动作极微地点了点头。仿似要籍此证明些什么。
此时,花厅内传来了康寿薇的声音:“娘娘请徐五爷进来说话。”
“草民遵命。”徐玠朗然应道。
粗嘎的公鸭嗓子,委实很煞风景,所幸那少年语气沉稳、神态从容,一行一止朗然自在,倒叫人也注意不到那声音的难听了。
那厢便有人打起锦帘,徐玠撩袍跨过门槛,不出意外地,迎上了满屋子惊讶的视线。
“噗哧”,徐婉贞当先没忍住,笑出声来。
此举无疑是失礼的,然徐玠的模样委实怪异,莫说徐婉贞,便连淑妃此时亦是面色古怪,朱氏更是懒得遮掩,拿帕子掩着嘴,“吭哧、吭哧”笑得别提多大声了。
能出一出徐玠的丑,哪怕在淑妃跟前失仪,朱氏也乐意。
第144章 眼镜
有她二人带头,众女眷便也不憋着了,一时间,偷笑声此起彼伏,其中又以女孩子的笑声最为清脆。
徐玠面色不变,拢袖上前行礼,举动神情无不安然,丝毫不为那窃笑所扰。
一群没见识的土鳖。
老夫今儿就让你们开开眼。
徐玠隐在水晶片后的凤眸陡然迸出灼亮的光来,却因有物遮挡,无人得见。
见他言行自若,并无被人耻笑的尴尬,朱氏一时倒也息了,只拧着眉心生气。
什么玩意儿,还抖起来了,弄出这等阵仗来,是显得你有本事么?
腌臜东西!
心里恨了一声,朱氏将帕子袖了,用一种劝诫而又隐忍的语气和声道:“我说五郎啊,你这又是在作什么?淑妃娘娘乃是贵客,座中也皆是前来贺寿的嘉宾,此地更非宁萱堂,你也莫要过于玩闹了,好不好?”
话说得极软和,纯然一副体贴庶子的慈母态度,然语中之意,却是在指摘徐玠平素无状,经常如今日这般胡闹。
换言之,他对嫡母,很是不敬。
不得不说,在抹黑徐玠这件事上,朱氏的脑子一向转得挺快。
徐玠一脸地宠辱不惊,躬身道:“母亲提点的是。还要请娘娘并诸位贵客恕罪,因面目不洁,恐惊了娘娘的驾,并扰了诸位雅兴,我这才戴上眼镜遮挡的。”
“眼镜?”淑妃立时挑出了这个新鲜词儿,清丽的脸上,有着真切的好奇。
很显然,徐玠失礼与否、面目如何,她并未往心里去,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皆在对方脸上的那个叫做眼镜的怪东西上。
“这个眼镜,又是什么?”停了一息,她又追问,身子前倾,美目微张,瞧来不像尊贵的妃子,倒像个不知事小姑娘。
诸女眷亦与她一样好奇,成国公夫人便笑着道:“是啊,这眼镜又是个什么物件,真真是前所未闻,五爷倒是说说看呢。”
徐玠恭声道:“启禀娘娘,并告诸位贵客,此物我是偶然得着的。因我发现,若是把水晶片磨出一定的弧度来,便能够让人看东西看得更清楚。”
说到此处,他略顿了顿,在众人越来越好奇的眸光中,不疾不徐地道:“说起来,这也是因父王最近案牍之时,经常说视物模糊,所以我才造了这么个东西来,便是想要给父王一用,以解他视物不清之苦。不过,此物如今还在试验阶段。”
一大堆的新鲜词儿,众人听得一脸讶然,却也勉强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这个眼镜的东西戴上之后,能帮助那些眼睛不好的人,看东西得更清楚。
哟,这可是个好物件儿。
需知在座女眷多为官眷,而夫君在朝为官,自然免不了劳于案牍,亦多少会有眼睛不舒服的情形。便是那勋贵之家、无人当官儿的,也总有一两个读书写字的儿郎,秉烛夜读、亦耗眼神。再不济,她们自个儿针线做得久了,看东西也是糊的。
而今乍闻有此一物,竟能令人看东西更清楚,她们自是又好奇、又心动。
刹那间,满屋俱静,一道道视线全都凝在了徐玠的脸上,有那离得近的,更是将眼睛张大,仔细端详着他鼻梁上的眼镜,只觉不可思议,这么个小东西,竟有如此效用。
而这般瞧着,这眼镜倒也没那么古怪了,多看几眼,还挺别致呢。
不少女孩子目中涌动着热切的眸光。
新鲜玩意儿么,又是往脸上招呼的,女孩子们的热情自然特别地高。
“哦,竟有这般奇效么?”淑妃此时语道,眸光闪动,显然亦被勾起了兴致。
徐玠想了想,低声告了个罪,便抬手摘下了眼镜。
一刹时,众人的眼前,现出一张俊美而又可笑的少年的脸。
言其俊美,在之于其骨相眉目确然俊秀;而言其好笑,则是他眼睛上那两个青黑的圆圈儿。
“哟,五郎这是被人打了不成?”锦乡侯夫人素与朱氏不和,此时立刻“失声”说道。
只是,那声音高得拔尖儿,满花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语罢,她忙又掩袖,一脸“哎呀怎么竟然把话说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的惶然。
这戏也太假了。
众女眷不免心底哂笑。
不过,锦乡侯夫人这话倒也不算错,怎么瞧着徐玠都像被人打了。
怪道要拿眼镜挡着呢,原来如此。
这谁打的啊?
都说打人不打脸,这人怎么专拣着脸打呢?
思及至此,便有那熟悉王府情形的,悄悄去看朱氏。
听说,王妃最近一直在找徐五郎的茬,且方才淑妃娘娘说要召徐五说话时,王妃也显得格外地不情愿。
原来,这才是王妃不乐意的因由。
众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视线,花厅中亦有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朱氏先还未曾在意,只那么些或明或暗的眼神飞来,她再是粗疏,也终是察觉到了。
于是,万分疑惑。
这是怎么个意思?
都瞧我干嘛?
要看就看那贱种啊,什么眼镜、什么惊驾,这种鬼话也有人信?
然而,环视四周,越来越多的视线不住聚拢,渐渐让朱氏有些难以招架。
这其中更有些促狭的,瞧一眼徐玠,再瞧一眼她。
那意思不要太明显。
朱氏被瞧得几乎发毛,险些便要叫人拿靶镜来给她照照。
足足花了好几息的功夫,她才终是明白了过来,直气得脸都青了。
合着都以为是她打的啊?
她倒也想打这贱种一顿呢,可是,这厮滑得像条泥鳅,她连片衣角都捞不着,更遑论打了。
真是气死了。
朱氏鼻孔气大了两圈儿,偏又无从辩解。
人家连话都没说,就只看了她两眼,你叫她怎么讲?但凡她一开口,这屎盆子就算扣严实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
眼瞧着朱氏那鼻孔越张越大,徐玠只觉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爽了,终是开口道:“启禀娘娘,草民不小心摔了一跤,形容不整,娘娘恕罪。”
“呵呵呵”,满屋子的女人都笑了。
摔跤只把眼睛给摔青了,嗯,这一跤倒真是促狭得紧,专捡着要紧的地方摔。
第145章 诛心
淑妃也在笑,心下却极是不耐。
宴客之日,居然还不忘打庶子一顿,朱氏这主母委实气度有亏。
(朱氏: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虽是如此作想,淑妃却也不能不顾着朱氏的体面,便笑道:“本宫恕你无罪。只这眼镜倒挺有意思的。”
飞快把话题转回到了眼镜上头。
徐玠志不在朱氏,此时闻言,亦自接过话头道:“回娘娘,这眼镜草民总共做了三副,这一副是草民临时拿来挡脸的,娘娘若是有兴致,草民叫人把余下的两副拿来,请娘娘试一试。”
“甚好。”淑妃早有此愿,一时间倒把正事也给忘了,立时颔首应下。
徐玠便请葛福荣家的亲去影梅斋传话,待她下去了,那厢徐婉贞忽然站了起来,笑眯眯行至徐玠身前,绕着他转了半圈,蓦地问道:
“五哥既然有这么个好东西,又新鲜又有趣儿,何不拿出来给母亲贺寿,怎么反把那黄杨木百寿图拿了出来?”
花厅里登时静了下来。
徐婉贞此言极为诛心,不显山不露水地,便把个“不孝”的大帽子,压在了徐五郎的头上。
是啊,拿着好东西献给淑妃,却把一笔烂字送给嫡母当寿礼,只知媚上而不知孝顺。
确实不大妥当。
只是,徐婉贞只顾得陷徐玠于不孝,却是忘了,徐玠“媚”的那个“上”,此际还在首席坐着呢。
淑妃面上笑容不减,眼底却是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