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都没找着。
什么机关啊、暗室啊、地道啊之类举凡她能想到的,一概没有。
就很普通。
这也就罢了,且此行还证明了另一个不可能:
眠云阁后窗打开后,其下乃是一大片白石,石间有潭,满是淤泥。
假设那两个婆子跳窗逃跑,则必定脚底有泥,那石头上也必会留下脚印儿。
可红药细查过了,却是一概没有。
按理说,事已至此,红药大可丢开不管,总归此事与她不相干,且事情也根本就没闹大。
可不知何故,她自此便总是悬着一颗心,觉得这眠云阁透着股子怪异,越看越闹心。
于是,她将此事告知徐玠,请他帮着查一查。
红药知晓,徐玠很是识得一些江湖异人,一个个高来高去、飞檐走壁地,备不齐里头就有一两个精通机关消息之人,自是比红药这个外行强上百倍。
只是,徐玠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整天浑浑噩噩,说话行事处处皆短了一截儿,红药扒拉着他的耳朵眼儿将此事说了好几回,他应是应下了,却再也没了下文。
一如此刻,他人在车中坐,那魂儿却像飞去了别处。
这刘瘸子到底是怎么了?
红药百无聊赖地依窗坐着,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车轮辘辘,辗过清寂的街衢。
天光才刚放亮,阴云便又涌了上来,东边的天空尚余着一线鱼肚白,却也即将被那乌云掩去。
红药没来由地有些恍神。
徐玠怎么了?
若非他每天身上干干净净地,她都要疑心这人是不是外头有了相好的。
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红药恼火起来,狠狠横了徐玠一眼,心口里便像堵着团湿棉花,刀扎不穿、针戳不进,越堵越汪着一团潮气,眼圈儿忽地就红了。
这才成亲没几个月呢,就在外头吃野食儿了。臭男人!狗男人!大猪蹄子!
红药吸了吸鼻子。
“你怎么哭了?”耳畔忽地响起徐玠的语声,惶惶地带着焦色,随后便是一双双手伸了过来。
红药扭过身子,拿后背冲着那双手,颊边湿且凉。
早知道就不嫁这死老头儿了!
最多与他要几页话本子来瞧,平常大家各过各的,就和上辈子一样,多好。
将手背抹着眼泪,却像是抹不干净,没一会儿,眼角已然又湿。红药心里的委屈像煮开了的水,一咕嘟一咕嘟地不断往外冒着酸泡,酸得她都想吐。
她捂着嘴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徐玠大惊,忙用力将她身子扳过来,不顾她的反抗,一面替她拭着眼角泪,一面心疼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就呕起来了?”
额角都见了汗,显是真的急。
“还不都怨你!”红药拿手指头拧他手背。
下死力转着圈儿地拧,正一圈儿,再反一圈儿,没完。
徐玠疼得直咧嘴,揽着她的手臂却不肯放下,反倒越发用力,声音软得像在水里化开:“是我不好,都怨我,都怨我。红药乖啊,不恼了好不好?我给你赔不是了,好不好?”
温声细语,像大冬天扑上脸的热气,烘得红药眼眶子发烫,泪水直往下滴。
“你个没良心的,整天不知道想着谁呢,连自个儿老婆都不问一声的。”怨着、骂着,到底拧不下去那只手,遂改为捶打。
只是力道很小,连她自个儿都觉着打得透着点儿假,虚应事故。
“我没有,真的,我就是有点儿事要想明白。”徐玠将红药搂在怀中,热气喷在她的耳边。
红药翻着白眼哼哼:“你骗谁呢你个老东西!我看你那眼神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又哭:“早知道我就不嫁你了,我回岭南卖酱菜去不好么?嫁了你还要担心你有外心、有野相好儿的,难受死我了。”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想起前世,孤苦一生,纵使有猫儿、有美食,却还是孤零零独一个儿,死的时候也没个人说句咽气的话儿。
红药帕子都哭湿了。
徐玠忙拿了自己的予她,柔声道:“你可也想得太多了,我忙得脚不沾地的,哪儿来的什么相好相坏的。”
“你发誓。”红药将信将疑,拿着徐玠的大青帕子抹泪,抽抽噎噎地。
“我发誓。”徐玠神情郑重。
语罢,迟疑了一息,又附在红药耳边,呢喃地道:“我找着了一个人,等我从外头回来了,带你去见她。”
红药立时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男的女的?”
见她一脸地如临大敌,徐玠忧烦了多日的心,竟空前地明朗起来,笑得肩膀直抖:“论年纪都能做你娘的女人,你也醋?”
第383章 步辇
红药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
真是女人?
而后,她那脑瓜子里方才将徐玠所言“女人”二字之前的那段话,给琢磨了一遍。
老女人啊!
红药很快得出了结论。提起的心也落下去了一多半儿。
男人么,她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们从来都很专一。
从十八少年郎、到八十白发翁,男人们喜欢的,永远都是二八少女、二九姑娘。
总之,只要是年轻姑娘家就成。
至于年纪大的女人,除非有特殊偏好的男人,通常他们是不爱的。
“那你做什么不早说?”红药不乐意了。
枉她一个人在那儿瞎想了半天。
徐玠仍在笑,只是,那眼底深处的落寞,却浓得化不开。
他将红药重又揽在怀中,叹息地道:“我自个儿都还没想明白呢,自然也就没法子与你说了。”
不就是个老女人么,有甚想不明白的。
红药暗自翻了个白眼。
颦眉忖度了数息,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声道:“那我问你,这女子可是你上辈子就认识的?”
若此女与徐玠果有一段前世宿缘,那就不好说了。
红药倒也不是吃飞醋,只是,多多少少会有些膈应。
徐玠仿似又在出神,良久不曾言声。
红药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沉默着,到底耐不住,便又凑着他的耳朵眼再问了一遍。
这一遭,徐玠终是听见了。
他深深地吐纳了几息,方用很低的声音道:“若说识得其面,却是没有的,然则……”
他迟疑起来,仿佛在斟酌用词、又仿似本就词穷,好一会儿后才又道:“……然则,我与她虽从未谋面,她之于我,却又是很重要的。”
红药翻了个大白眼。
这话说的,她又有点儿酸了。
不过,徐玠接下来的话语,却又将那些许酸意化了去。
“红药,她和你并不一样。你是我两辈子里唯一想要亲近之人,而她么……我实也说不出对她是怎样的想头。扪心自问,多半我也只是有那么一两个执念,想要从她那里得个说法罢了。”
低微的语声,竟有着一种莫名而来的悲凉。
红药的心登时软了下来。
这一刻的徐玠,就像个孤零零没了家的孩子。
她没说话,只向徐玠的怀里偎近了些。
罢了,由得他去吧。
人生在世,总会有烦恼、有执著、有化散不尽的各种念头,只要他好端端地在她身边,她也就欢喜了。
徐玠仿似感知到了红药所思,将她揽紧了些,微热的吐息喷在她的耳畔,道:“红药,你可莫要别学这……女子。你得在我身边,一辈子都在我身边。你答应我。”
越往下说,他的手臂便越用力,仿佛要将怀中的人嵌进身体里去。
“我自是陪着你的。”红药伏在他的胸前低语。
不用抬头,她亦知晓,他此时一定红了眼眶。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寒风吹动车帘,“呼啦啦”地响着,偶尔间杂几声“噼啪”的碎响。
良久后,红药方才自那由疏转密的细碎声中听出,原来是落了雨。
雨丝敲打着车厢,有一种难言地静谧。
一刻后,马车在皇城根儿下停驻。
当红药扶着徐玠的手步出马车时,却见红宫墙边、琉璃瓦下,雨线如幕,似要将这红红翠翠的颜色,隔在那薄幕之外。
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宫伞,徐玠单手执着,转首向红药一笑:“为夫欲与夫人共伞,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他如今已是镇国将军,红药有了诰命,自是需得称一声“夫人”的。
“那就有劳夫君了。”红药含笑说道,眼底的柔情似能将这连天寒雨也变作春风。
她或许不知道他的许多事,却知晓这一刻他的心情。
他想要个亲近之人,紧紧地陪伴在身边,不离不弃。
偏巧,她也想。
既是一般的心思,便与他做一双白首不相离的鸟儿,他飞上青空,她便与白云为伴;他在枝头落脚,她亦敛翼驻足。总归他去哪里,她便也去哪里,也就是了。
凝视着眼前春花般的笑脸,徐玠的心底升腾起一阵暖意。
数日来的辗转郁结,尽在这暖意之中,散作云烟。
雨丝如绵,狭长的宫道里,现出一双共伞而行的俪影,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瞧见了,咋舌者有之、羡慕者有之、侧目者更是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