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有趣的是,此局几乎将半个王府都陷了进去,连朱氏都被算计了。
“太太,奴婢多句嘴,您别介意。”鲁妈妈觑着红药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道。
红药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妈妈但说无妨。”
鲁妈妈便皱眉道:“太太,这事儿委实透着古怪,奴婢觉着,陷在里头的怕还不只是咱们后宅,外院儿只怕也沾了些干系。既然如今有王妃打了头阵,太太不如丢开手罢。”
红药被她说得一怔,凝神细思片刻后,掌心忽地沁出潮汗。
鲁妈妈说的对。
看待此事,绝不可将眼光囿于内宅。
红药此时已是越发确定,安三娘与五庄头是被人害死的。
有人(多半是某个内宅女子)想要安三娘的命,于是定下一连串的计谋,从红药撞破安三娘与徐肃偷情开始,步步算计,最后将安三娘与她所谓的拼头一起杀掉。
第366章 弹压
以内宅女子之能为,达成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唯一不合理之处,便是这个拼头的身份。
五庄头也算是有头有脸之人,更是一府主母的亲信,一个内宅女子想要动这样的人,难。
还不如随便找个外院杂役充数,只怕效果还更好些。
可偏偏地,死的就是这个身份不低的五庄头,而朱氏对此显是一无所知。
所以,鲁妈妈才会说出上述那番话。
这多半是一个里应外合之计。
内:有人要安三娘死。
外:只怕也有人想要让五庄头死。
于是,合二为一。
红药觉着,那四个庄头嫌疑很大。
五庄头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这几人间是有着利益上的纠葛的,而有了利益,就一定会有矛盾。
这是红药从话本子里瞧来的。
如果那四个庄头合起伙来,做成此事就一点儿不难了。
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种猜测罢了,说不得这其实是有人要对付朱氏,便拿五庄头开刀、杀鸡儆猴。
不过,红药本能地觉着,这种可能性很低。
因为府中与朱氏仇最大的,正是她的夫君。
这要是她夫君干的,她早就不用在这儿乱猜了。
“这人……好手段。”红药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内宅与外院、私情与庶务、色与利……
如此复杂的局面,红药绕了半天才绕明白了一半,有些地方还糊涂着呢,可看看人家,这一步一步地,居然也就做到了。
老身自愧弗如。
红药心中感慨万千。
见她管自倚案出神,并不言声,鲁妈妈以为她仍欲探其究竟,便又劝道:
“太太,奴婢再说句讨人嫌的话。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您的身子,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这些劳神的事儿就交给奴婢们罢,您歇着看看戏也就得了。”
红药知道她是好意,遂颔首道:“那这事儿便交予妈妈了,你盯紧些,尤其是那个五庄头,要仔细地查。”
鲁妈妈忙应下了。
红药挥手命她下去,又唤芰月进屋,让她预备笔墨。
芰月便笑:“太太难得动个笔,是要练字么?”
红药摇了摇头:“我要写点儿东西,你去把金大嫂叫进来。”
见她神情凝重,芰月也不敢再说笑,磨好了墨便挑帘出去了。
红药提笔沾墨,亲写了一张字条,将之封在了特制的玄漆铁筒中,那厢金大嫂也进了屋。
红药便将铁筒予了她,吩咐道:“你把这个交给金大柱,让他照此行事,别耽误了。”
金大柱识些字,红药交代的亦非难事,他应该能够办得到。
说到底,她还是不放心。
安三娘与五庄头之死,可疑处甚多,鲁妈妈在王府并无根基,查清此事殊为不易,红药便想动用一部分徐玠手头的力量。
听说,他手底下不乏高来高去的武人,由这些人去查,总比鲁妈妈缩在内宅到处打听消息好些。
金大嫂领命而去,红药也自静下心来,捧起徐玠前几日新写的话本子,细细瞧了两页。
金大嫂很快回来复命,道是金大柱已经着手去查了。
红药心思略定,独自用了午膳,正在屋中踱步消食,忽听小丫头在外禀报:“太太,齐妈妈来了。”
“请进来罢。”红药提声说道,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朱氏应该已然将事情处置好了,齐禄家的便是来传话的。
却不知,安家那里又是怎么个意思?
好好的闺女,进王府没两天就死了,安老太太只怕要闹将起来。
正思忖间,门前锦帘一挑,齐禄家的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谄笑着福身道:“奴婢给五太太请安。”
红药含笑道了句“请起”,便笑着问:“齐妈妈可是来替王妃传话的?”
齐禄家的一拍大腿,奉承道:“到底是五太太,一说就说中了。奴婢正是领了王妃的命来传话的。王妃请五太太去上房说话。”
红药红唇微抿,随手接过芰月捧来的一方云丝素帕,闲闲拿在手中翻看着,笑问:“应该不是单叫我一个人去吧?”
齐禄家的立时讨好地道:“正是这话儿呢,王妃使了好些人往各房头传话,约莫这会子话也都带到了。”
红药微侧了首,秋水明眸向她身上轻轻一睇,复又滑开。
齐禄家的如何不明其意,忙上前两步,小声而快速地道:
“好教五太太知晓,安家的人上晌就来了。安老太太进门儿张嘴就要嚎,那周家的只轻飘飘说了句‘你几个姑娘若还想好生嫁出去,你就最好老实安生些’,安老太太登时就没敢再言声了。”
思及彼时情景,她面上露出既痛快、又嫉妒的神情,似是对周妈妈那一语之威很是向往。
红药面色无波,心下却微微一动。
周妈妈近来种种,倒是颇有向采青之风。
再一个,从安老太太的反应来看,她对自家三女儿平素的脾性,约莫还是有几分数的。
齐禄家的此时又道:“后来,王妃便让请了三夫人过来,几个人在正房说了会儿话,奴婢却是在外头呆着,也没听着。等奴婢进去的时候,安老太太就在那抹眼泪,安家几位爷一个个窘着脸,倒是三夫人哭得是真伤心。
过后,王妃又亲命下头治了一桌酒,让三夫人陪着家下亲戚吃了,等奴婢再瞧见安老太太时,她脸上就有了笑模样,眼泪也没再掉过。
奴婢来给太太传话之前,那安家的人已经把尸首拉走了,走的是北角门,没怎么惊动人。”
言至此,齐禄家的伸手比了个一字,眉毛眼睛夸张地挪动着,偏语声压得极低,又道:
“奴婢听说,王妃足赏了安家一百两银子呢,还说往后安家一应婚丧嫁娶,王府都会关照。”
“原来是这么着的。”红药微笑着点了点头。
朱氏这是下了血本了。
究其原因,只有三个字:
徐婉贞。
此事若传出去,安家的姑娘虽不得好嫁,王府女眷的名声只怕亦将受波及,徐婉贞本就艰难的婚事,岂非雪上加霜?
朱氏此举,也算是煞费苦心。
第367章 体面
问清来龙去脉,红药便命人予了齐禄家的一角银子,让她先行回去复命。
接下来的路数,无需再问,猜也能猜出两分。
无非是先弄出一套说辞来,大面儿上交代过去,再告诉各房人等管好自家事,严禁乱说乱传,最后,打杀发卖几个下人。
于是,这桩丑事,便也消弥于无形了。
横竖不过这些罢了,红药前世经过太多,约略有些数。
果不出她所料,待到了明萱堂,满面疲色的朱氏当着各房人的面儿说了一通话,大意是:
五庄头昨天吃醉了酒,回去的路上不慎落进莲塘,被路过的安三娘发现,她一心急着救人,却因年少力弱,自己竟也跟着掉进了水里,不幸双双溺亡。
此事原系意外,王妃既痛且恨,将几名疏于职守的下人皆赏了板子,并撵去庄上做活,永不得回府;另有两个管事妈妈也受连坐之罪,罚了半年的月例。
如此,没有丑事、没有私情,只有一对遭逢不幸的男女,一个失足落水、一个救人不成,虽整件事尚有不能自圆其说之处,但,体面。
而于所有人而言,体面,便已足够。
安家得了大笔银子,亦不会有难嫁之女,而王府更是毫发无损,徐婉贞的婚事自是该如何、便如何。
总之,皆大欢喜。
强撑着一口气,将众儿媳打发下去,又软语安抚了爱女几句,明萱堂的东次间里,才终是恢复了宁静。
到得此时,朱氏方手抚胸口软软坐倒在椅中,一时间面白唇青,气息都微了。
“王妃!王妃可是怎么了?”唯一留下服侍的周妈妈见状,直吓得魂飞魄散,转头就要唤人。
“别……别叫人!”朱氏紧紧抓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唯拢着一层灰败,瞧来生生老了十几岁。
周妈妈满面焦灼,扶着她劝道:“王妃身子不好,还是叫了大夫来瞧瞧罢。到底出了大事儿,便躺下歇两日,外人也不会说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