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床下砖地里翻出来的,约有二、三十页的样子,纸色微微泛黄,显是埋在里头不少日子了。
她粗略翻了翻。
这像是吴嬷嬷用来记事用的,只前七、八页上写着字,余下皆为空白。而第一篇记事的日期,便是三公主母妃病逝那一日。
“她终于死了,从今往后,我便是欢欢唯一的亲人,甚欢喜。”
不过二十余字,却占满了整页纸,墨迹之浓,直透纸背。
第227章 妆匣
啪”,吕尚宫飞快合上纸簿,一时间只觉气血翻涌,呼吸都有些不畅。
吴嬷嬷这真是往死里作啊。
也是,早死早超生,也免得活着带累人。
“禀尚宫,屋子通搜了两回,没别的了。”那矫健女官此际走来禀道,又回身指了指黄花梨木柜,面色泛起青白:“装尸骨的麻袋共有十一袋,内中有六袋装的是腐肉,另五袋骨肉皆有,有几块骨头上还有利器切割之痕。旁的我便瞧不出了。”
末了一句,带着几分惭愧。
“罢了,你做得很好。旁的交给宫正司的人罢。”吕尚宫道。
即便隔着一层布巾,她的语声亦很清晰,旋即又吩咐:“叫人去找个带锁的木箱子来,把这些都装上。还有这本纸簿,也拿单独的小匣子装了,同样要带锁的。”
她平静的语气、安然的眉眼,令屋中那种压抑的气氛,稍有缓解。
也唯有她自己知晓,她的后心早便被冷汗浸透。
她撩起帕子,向额角拭了拭。
仅是那十余只尸袋,便已然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再加上吴嬷嬷留下的这本记事之簿,这个年关也休想消停。
吴嬷嬷,你可千万、千万、千万要死了才好,若不然,这才安生了没几日的六宫,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那钟粹宫里的杂草,可还没生出几根来呢。
吕尚宫闭起眼,勉力凝住心神,不令自己再往下想。
便在此时,那矫健女官已然将所需之物都备齐了,一应东西亦皆收起锁好。
这短暂的间隙,亦令吕尚宫终是打起了精神,她亲自袖起钥匙,又带人搜完剩下的屋舍,见再无可疑之处,方才离开。
出得门来,便见庭庑裹素、廊檐披霜,那细雪犹自徐徐飘洒着,如若无心,天地间一片洁净。
终于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一行人尽皆立于廊下,呼吸着清润寒冷的空气,如释重负。
然而,当视线掠过廊下那只巨大的乌木箱时,吕尚宫的心情便又沉重起来。
那尸首都烂透了,也不知能不能查出死的是谁。
“东西在何处?”好容易压下心头烦恶之感,吕尚宫这才低声问方才那老嬷嬷。
“回尚宫,那东西我没敢拿着四处走,如今还搁在原处,派了几个人守着。”老嬷嬷答得很谨慎。
吕尚宫抬手去捏眉心。
事情都凑在了一起,哪怕她乃六局第一人,此时亦觉头大如斗。
再吹了会儿冷风,她便随老嬷嬷转去后罩房,红菱等人则留在原地候命。
藏魇物之处,便在后罩房东首第二间屋子,她们过去时,那门外正守着两名粗使宫人,一见来人,立时俯身行礼。
吕尚宫两条腿沉得像绑着石块,一颗心更似浸在冰水中,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进的屋。
“东西就在妆匣里。”到得屋中,那老嬷嬷便抢上前两步,捧来一只简陋的妆匣。
匣中只少得可怜的几件首饰,可见其主人之清苦,而在匣子正当中,则安静地躺着一只稻草人:
头插针、足踩钉,身上还粘着写有生辰八字的黄草纸。
吕尚宫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那就像是才会写字的孩童捉笔涂鸦,字迹有大有小、墨色亦忽浓忽淡,狗爬也似。
足花了五、六息的功夫,她才将上头的些字给认全。
“辛丑年……”她逐字念出纸上字迹,侍立在侧的女官便拿出早就备好的名籍簿翻找,很快便查到了相符之人。
“这上头写的是吴嬷嬷的生辰八字。”那女官双手呈上名籍簿。
吕尚宫就着她的手瞧了一眼,见确然无错,便让她拿炭笔勾了个记号,复又转身问老嬷嬷:“知道这是谁住的屋子么?”
“回尚宫,我怕打草惊蛇,便没问。”老嬷嬷答道。
吕尚宫点了点头:“也好,这便去外头问一声罢,也好瞧瞧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在作妖。”
老嬷嬷心领神会,立时道:“是,我这就去问。”说着便往外走。
“且慢。”吕尚宫唤住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唇边终是有了一丝笑模样:“我和你同去罢。这个时辰点儿,穗儿怕也要回来了,她今日休沐,没准儿就能在门口碰上。”
老嬷嬷闻言,堆起了满脸的笑:“尚宫这话很是,小穗姑姑就快回来了。”
一语双关,屋中皆是聪明人,闻言尽皆了然。
正如此前红菱之推算,吕尚宫今日前来,送吉物只是其一,另一个目的,便是瞧瞧余喜穗。
余喜穗是她精心调理出来的,她总不能丢下不管,被人知道了,那是要戳脊梁骨的。
而最近这段日子,余喜穗并没住在哕鸾宫。
究其原因,却是因了仁寿宫的规制。
说起来,哕鸾、喈凤两宫,同属于仁寿宫的后两进院儿,仁寿宫正殿两侧的垂花门,可直通两宫,而有着好些名贵菊花的大花园,则在仁寿宫对面,
因三宫同院,那倒净物的角门,便建在了最末一进的喈凤宫。
前文曾有述,贵主儿们的净物是有专人登门收取的。不过,这些人乃贱役,不可进出宫门,因此,那恭桶便由三宫倒净物的宫人抬至角门外,等人收取。
而为不扰主子清静,这些净物宫人有专门的值院,就建在喈凤宫北角门边,平素她们就住在那里,外出走动也只在喈凤宫北院,唯到了每二十天才轮到一次的休沐日,她们才被允许回原先的住处。
今日哕鸾宫祸事频发,宫人尽被殃及,而久不在宫中居住的余喜穗,反倒因祸得福,成了阖宫上下最干净的那一个。
以今日之事态,待事情平息之后,还能留在原处不动的,约莫也就两个人。
一个是太后娘娘亲点的孙红菱,另一个,就是余喜穗了。
所以,那老嬷嬷方才会说“小穗姑姑回来了”。
余喜穗可不就要重返哕鸾宫了么?
“这孩子,也是傻人有傻福。”吕尚宫摇头笑道,心下终是缓过了一口气,舒服多了。
第228章 雪迹
地老嬷嬷闻言,便笑着凑趣道:“小穗姑姑若是听了这话,恐又要跟尚宫噘嘴不依了。”
这话说得吕尚宫笑了起来。
这大早上的,简直霉运冲天,还好余喜穗平安无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怀着较为轻松的心情,吕尚宫带人回到了前院。
院子里,零星立着几名哕鸾宫的小宫人,虽是雪天不寒,然长时间站在外头,滋味却并不好受,她们中好些人因不敢动,肩膀上、头发上都积了雪,一个个嘴唇发紫,面色别提多难看了。
吕尚宫见状,心下倒犯愁。
这几个估摸着连句整话都说不全,这可如何问话。
正思忖间,视线一扫,忽见角落里站着两人,其中一个生得极是丰壮,浓眉大眼地,倒是挺有精神的样子。
“就你了,你过来,我有话问你。”吕尚宫点手唤道。
看着那只朝向自己挥动的手,红梅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去瞧红药。
红药不敢有丝毫动作,只敛目不语。
“孟红梅,尚宫叫你过去呢,别发呆了。”一名尚宫局女官出声催促道。
方才,她们已然问清了在场所有人的姓名,此时自是一口道出。
红梅这才确定,吕尚宫叫的正是自个儿,忙快步上前见礼。
吕尚宫摆了摆手,直接问她:“我问你,那后罩房东首第二间,是谁的住处?”
红菱闻言,向着砖地弯了弯眉。
嗯,这戏总算将要唱罢,她也能得个清静。
那十几袋尸块,她可是忙了快一宿,才从河底里挖出来,又找地方藏好,昨晚才塞进吴嬷嬷的柜子里的。
至于吴嬷嬷么……
自然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接下来,再把碍眼的人除去,则今日之事便也成了。
然而,这念头才泛起,红菱忽然觉出不对。
东首第二间?
怎么是东首第二间?
那不正是……
“回尚宫的话,东首第二间屋,正是孙管事的住处。”院门处倏然传来一道清脆的语声,逐风而来,又于雪中散去。
“哦,是这样。那这个东西,就是孙管事的了。”吕尚宫淡笑着答道。
立在她身旁的老嬷嬷立时举起一物,向一脸怔忡的红菱晃了晃。
稻草人!?
红菱瞳孔一缩,回首处,便见余喜穗提着裙摆,步履轻盈地跨过了门槛。
方才那清脆的语声,正是她在说话。
红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