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咋了,路上被山匪劫了吗,怎么一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村里有名的闲懒汉古三赖正坐在旁边树荫下捉虱子,本打算看谁家买回的东西多,不慎掉到地上时他好顺手揩把油,不料却发现这一奇景,顿时忍不住开始讨人嫌式瞎逗饬。
有人白了他一眼:“三赖啊,这下你可有好差了,你在村中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也吃不饱肚子,如今朝廷下了征兵令,你可以去吃皇粮了!”
古三赖正坐没坐相,一听这个立马蹦了起来,脸上兴奋极了。
“当真?要打仗了吗?哪里和哪里打啊?哥哥可以去军中理所当然地吃皇粮?”
有人损他:“你是不是傻?你当那皇粮这般好吃?你得上战场杀敌,一个不好就被人家满天的乱箭给射穿了,疼死你!”
古三赖摆出一脸的无赖相:“上战场时老子就不往前冲,有箭前面人挡着,敌人又能奈我何?”
他倒是挺会偷奸耍滑,村中有明白人冷笑:“不冲敌人或者不能奈你何,可你那叫违犯军令,上头长官直接就砍了你!”
“可不是,一下子砍死你了还好,给你砍个半死不活才惨,往后去讨饭都得爬……”
古三赖脏兮兮的脸上一片惊恐:“有……有那么可怕?”
村人摇头懒得再理他,怎么会有这般人,他以为从军还跟在村里一样可以瞎胡混?简直不要命!
古三赖突然撒丫子就往村里跑,边跑边报丧似的大喊:“不好了,大事不妙了,朝廷要征兵了,要打仗了……”
他这大嗓门儿一喊,没片刻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根本不用等镇上来人发檄文,征兵纳粮的消息便传开了。
原本村人还在悄声议论白月离那点小事,这大事一出,顿时没人有心思再去管那些了,全都愁眉苦脸,唯一不大受影响的大约也只有叶氏,她就一个人,家里田产又多,纳粮对她来说不是多大的事,家里粮仓大概都清不空。
也正因此,吕寡妇突然就成了村中炙手可热的话题,不少心术不正之人去里正家里打问,可不可以娶了叶氏,要是和她凑一起过日子,能不能和她算成一家?
这主意当真打得很妙!
而且这个朝代对寡妇也没有那严格的束缚,没说寡妇就一定不能再嫁,只要她为夫家守孝满三年,再经家里长辈,族中宗老同意,她还是可以再改嫁的。
而吕叶氏早已经为吕村保守满了三年孝,吕家根本没有长辈在了,所谓长辈也就是叶家她娘家父母或是兄长,族中宗老更是不必,吕家本就是外来户,只在这里住了两辈人,现今只剩下她自己,有里正给她做个保,她就可以改嫁了。
这边村人们正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地想着主意,那边莫家却是有些沉默。
大饭桌一圈坐着八口人,莫大郎他爹手里绞着编草鞋的绳子,眉头也不知是皱纹太多还是愁得,硬是结出一团疙瘩。
众人谁也没敢动筷,都老老实实坐着等一家之主开口。
白月离身为儿媳妇本是不该上桌的,可今日家中议事,她和莫二郎的媳妇蓝氏就都破例上了桌,两人都是目不斜视,要么看着自家男人要么看莫老汉!
虽说三个儿子最小的也要娶亲了,其实这位老汉一点也不老,人正壮年,四十一、二岁,黑膛的脸,四方脸形很是硬气,身材也较一般村人要高大一些,只是瘦,和他几个儿子一样,全是瘦高的身形,身为一家之主自带威严,板起面孔挺唬人的。
“他娘,把家里的钱粮点一下,瞧瞧够不够纳粮赋?至于这个壮丁,我去。”
全家人闻言都是眼睛一红,不得不说,他们家这位老子平素里一脸严肃,对哪个儿子都不客气,可关键时候,他还是护犊子的!
“爹,我去!我还未成家,只要推了和周家的婚事,不要连累喜鹊,我去是最合适的!”
莫二郎打断莫三郎:“不成,你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婚事哪能推?还是二哥去吧,你嫂子已经怀上了,我也断不了后,往后你嫂子和孩子,还望你替我好生照顾,千万莫要亏待了他们!”
他媳妇蓝氏抱着大肚子,顿时哭了一脸的泪,却是死咬着嘴唇硬是没出声。
莫老汉将绞草绳的木梭重重往桌面一拍:“胡扯!你们两个谁也不许去!说定了,我去,我一把老骨头,留在家里也无甚用处,往后家里那点田就你们兄弟俩跟着你娘一起好生侍弄,等我走了,谁也不许轻怠了你们的娘,晓得不?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敢不孝敬你娘,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白月离心下恍然,难怪莫大郎这么宠她,敢情这是父子遗传啊,这家人八成都疼媳妇!
那边钱氏已经耸着眼角红着眼睛起身,去柜中搬来一只小木匣,打开,把里头一点家底整个倒在了桌面上,叮叮当当倒是挺响,白月离看了一眼,却是连块碎银子都没有,只有一堆的铜板。
钱氏都不用数,就拿红着的眼睛看了一下,开口:“这是一千二百七十文钱,本是要给三郎办喜酒的。
外头还有两只鸡,当能再卖上五六十文,家里还有一石半的黍米,这么对付一下,单是那粮赋且还差个一两多的银子,他爹,你想自己去怕是也不行,若是真的把这些钱和粮全缴上去,咱们家这日子也还是过不下去,不等到秋,一家人都得饿死!”
这下莫老汉可傻眼儿了:“怎生只有这点钱?”
钱氏垂着头,没敢吭声。
那边两兄弟却是反射地看了一眼莫大郎,但见某男垂眉敛目,老僧入定一样坐得端端正正……
也不能怪他们怀疑钱被老娘偷拿去接济这位兄长大人,实在是莫大郎自己不争气,家里更有个奸懒馋刁、还被他惯上天的婆娘!
此情此景,白月离的额角不由自主滑下一颗冷汗来。
第019章 人品
说真的,她也不确定,自家男人有没有啃老?
不说别的,单说现在才刚入夏天,他们家粮食就没了,莫大郎种田总不能越种越差吧?所以说,这情况应该是正常,那他们头几年是怎么熬过长夏等到秋天打下粮食来的呢?
更不要说她还成天闹着要吃好的,莫大郎连家里的鸡蛋都给她偷了,问老娘讨钱的事他不会做吗?
这么一想,白月离瞬间感觉自己不仅是欠了莫大郎和儿子,更是欠了莫家人全家!
愧疚感上来,手一伸,直接把身上小荷包摸了出来,握在手里伸向桌面。
“爹,娘……”
不等她开口,莫老汉又是一拍桌子:“你闭嘴!这个家没女人说话的份!”
白月离手一缩,荷包落在了桌面上。
所有人齐齐看向那只大小姐专用的精致小荷包,再看看被吓了一跳的白月离。
“……”
不得不说,身为白家小姐,这还是头次被公公当面这样凶!
白月离真对自己前世的人品无语极了,现在想说句话人家都不愿意听。
她还在想怎么开口劝说大家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还有办法赚钱……不料莫大郎伸手就把她的小荷包又摸了回去。
这小动作没能瞒过桌边任何一双眼睛,莫老汉顿时火冒三丈,手上木梭子直朝莫大郎砸过去。
“你这个眼里只有婆娘,没你爹娘兄弟死活的孬货!”
莫大郎没躲,被一梭子砸中脑门,当场红了一块,没片刻就鼓起一个包来。
白月离赶紧给他捂住:“相公,你咋不躲?砸坏了吧!”
凌儿从他娘被斥就吓得呆呆的,刚刚反应过来又见爹挨了一家伙,吓得小嘴一撇,哇!地一下子哭了,钱氏赶紧抱着他哄。
“乖孙,莫哭,莫要哭,死老头子,你发什么疯?瞧你把孩子吓的!”
莫老汉:“……这,我我我不是要吓凌儿……”
莫大郎拉开白月离小手,起身,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爹,娘,我们家也缴不起粮,儿子也是要被拉去从军的,这点钱得留儿月离娘儿俩傍身,你们要打要骂我都认,是我无能,身为长子却这般没出息,不但不能帮衬家里,孝敬您二老,还一直要家里帮衬……可是,我不能让月离和凌儿没了我还没点银子,到时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
莫家人顿时都沉默了。
白月离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
“大家都先别恢心成吗?谁说咱们就非得被拉去从军?眼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未必就没有办法赚银子,拼条活路出来!”
全家都没好气地看着她,对这位大小姐的话只当作她不识民间疾苦,头脑过于简单。
村人主要靠土里刨食,这青黄不接的时节,连粮赋都缴不上去,又能上哪赚银子去?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空口说白话,白月离扯开荷包带子,把里头花剩下的钱往桌面上一倒。
“瞧见这些没有,瞧见我和大郎买回的粮食没有?你们晓得吗,这半两多银子就是我和大郎三天不到的时间里赚来的,只要我们肯努力,没准就会有奇迹!”
全家人都在听到她说三天赚了这么些钱时张大了眼睛,可没多一会儿,众人的目光就转向了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