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也许日子这般过下去倒也不错……”
听上去两人感情不错,周清妩不觉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为什么师父会离开白族呢?”
梅姑顿了片刻,长叹一口气,“还是要说回你师父这个人,他心气高,一心只顾钻研他的医术,而白族人蛊术顶好,却不擅医道,他当然不甘心被拘在这小小的谷底。”
“他追求更上层的医术,更高的境界,所以……他逃离了。”她犹记得当初她帮他偷跑出的那个晚上,他眼中的雄心壮志,以及他向她伸过来的手。
她拒绝了。
他可以为了他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追求抛下整个白族,但她不行,她是白族人,就该担下责任,就该遵循祖训守在这片山谷里。
他走后,自己终于能寻个理由搬到了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独自守在这里,也从“白梅”变成了“梅姑”。
再次见到他时,两人也已是不惑之龄,他抱着一个小娃娃,偷偷摸进了白族。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才几个月大。”梅姑看着周清妩,悠悠说道。
周清妩张了张嘴,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只记得四五岁时才来过这里。
“我当时还吓了一跳,心想已经是那么个糟老头子了,何故还多出个小娃娃来?”她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是他捡来的。
“你说好不好笑,他一个医术极好的大夫,还专门跑来问我小娃娃该怎么养。”她夸张地笑起来,“我说‘我一个未出阁的老姑娘怎么知道?’。”
“当时你连一口粥汤也不肯喝,最后还是族里一头刚产下崽子的母鹿救了你。”
周清妩听得一愣一愣的,许是婴儿的记忆有限,自己根本就没印象,她确实没想到师父当初还对她这般上心。
“他好赖来一趟,也不肯走,吹嘘了自己名声在外,做过江湖神医,也当过宫里一等御医,最最自豪的是他用医道击败了白族人引以为傲的蛊术。”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紧闭的竹门,嘴唇轻挑,心想也许这就是缘分罢?
“还说如今他功成名就,也要卸甲归田了。”她听了自是不信的,他这样一个较劲的人,定是在外头惹了什么祸端。
“问他他也不说,后来一别,再见就是四年后了。”梅姑想着当初他们吵架的由头,深深叹了口气,没想到别扭一闹就是十几年。
“如今这人都入土了……”她望着自己满是褶皱的手皮,悠悠地想,自己也快了罢?
周清妩纺着线,听着她的叹气声心中不是滋味。
“梅姑,我……”她刚开口,就被她制止了。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罢。”她放下纺锤,慢悠悠走到摇椅边。
周清妩见她疲惫的模样,犹豫了几下还是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你们要的东西,明日来拿罢。”手刚触到竹门,就听见身后的人慢腾腾道。
“嗯。”压下激动的心情,周清妩推开门,日光瞬间洒了进来。
外头,蓝桉玉一直念叨着“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不出来……”
念得阿竹也坐立难安,他几次想推门进去,却又忍住了。
周清妩一开门,就看见他微怔的神情。
“傻瓜。”她笑着扑进了他的怀中,阿竹下意识地接住了。
日光正好。
*
白梨从梅姑那儿离开,念着最后一只王虫,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去了那个她所不喜的地方。
屋子一如既往的奢华富贵,她正欲敲门,却忽闻里头传来一阵调笑声。
“问尘,我这身衣裳真如你所说这般好看吗?”女子放下琵琶,在中央旋了一圈。
“好看,鲜花儿都不及你好看。”他依旧懒散地躺在竹榻上,嘴上与那女子嬉戏着。
风情眸,杨柳腰,一颦一笑兼具韵味,确实是白族难得的美人。
那女子嬉笑着靠过去,揽着他的手问:“那你说白族里我是不是最美的?”
莫问尘不为所动,他百无聊赖地搭着眼皮,也没回答她。
“你说呀,说呀!”她撒娇地晃着他的手。
莫问尘有些不耐烦,却突然瞥见门口那道熟悉的倩影,他勾了勾唇,吐出一个字——“是。”
正当女子高兴时,她身旁的男人突然又懒懒开了口,“外头什么人,站在门外做什么?”
那女子一怔,视线转到门口。
白梨顿了片刻,平静地推开了屋门。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她波澜不惊道。
那女子还黏在莫问尘身边,她皱眉看向白梨,“是你?”那个讨人厌的罪人之女。
“如果我来的不是时候,那我晚些再过来。”她平静地看着两人。
莫问尘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他推开身旁的女子,“你走罢。”
然后独自一人走到另一处睡榻,坐下,躺平。
那女子看了看男人的背影,再看看白梨,用力跺了一脚,抱着她的琵琶怒气冲冲地走了。
走之前还想撞白梨一下,却被她闪身躲过。
“扰我兴致,说吧,来我这儿想知道什么?”榻上的男人问。
“王虫在禁林的具体位置。”白梨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人生信条截然不同,一生只追求享乐的男人,不冷不热道。
“呵。”他只觉得今日格外烦躁,“具体位置?算得还不清楚吗,说了在禁林。”
“近日禁林的虫骚动频繁。”白梨看向他,“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莫问尘顿了片刻,只觉心中更烦躁了,他突然坐起,撩开下摆衣袍,“想知道?”
他勾起嘴角,“那就过来。”
白梨看着他一副不知害臊的嘴脸,握紧了拳头。
“这可是你上次欠下的。”他舔了舔唇。
拳头松懈,她沉默地看向他,最终提步上前……
第55章
息木碎就在梅姑手中, 实在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并且她还无条件送出来,更是让阿竹和蓝桉玉大为不解。
“秘密。”周清妩弯着眼睛朝两人道。
“何故不与我们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蓝桉玉不满。
日光透过稀薄的云从天上照射下来,透过层层树叶漏到这间竹屋上, 金色顿时铺洒弥漫。
周清妩转头望着这间独屋,似乎也找到了这间独屋阴森背后的可爱之处。
她想起梅姑说的话, 又回想起记忆中在粉尘飞扬中埋头制药的师父,心中莫名怅然。
她能想象到曾经的岁月中,一对少年人坐于潺潺溪边, 少年恃才自傲侃侃而谈, 少女抱膝在一旁静静聆听,从万物复苏到蝉鸣嘒嘒,从黄叶秋风到漫天飞雪……
后来, 少年渴望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她了解他的才气, 理解他的傲气与追求, 也明白他的野心和理想,所有别人不理解的她都理解,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帮助他逃离这座对他而言的“困兽牢笼”。
只是,离开前, 她是否想过自己的处境?离开时, 在他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又是否犹豫过?
周清妩想,可能都有过吧,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成全。
人生难得一知己,师父他……是否也曾后悔过?
他那样没心没肺只求所谓的医道的人,会心甘情愿放弃自己毕生的追求吗?
她蓦然一笑, 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两次冒险回来到底是为的什么罢……
转头,笑嘻嘻地抱住阿竹的胳膊,另一只手推着不情不愿的蓝桉玉,“走吧,回去了,这太阳怪晒人的。”
……
她和阿竹回到了暂住之处,而蓝桉玉却是半路与他们分开了,说是有事要忙。
“不行,他们都把梅姑说动了,我这边也要加快进展了!”他暗暗下定决心。
走进外公的大竹宅,他笑呵呵地同新表姐夫打了声招呼,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溜进了白族二长老的卧房。
蓝桉玉能想得到他外公藏东西的地方只有他的卧房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等,今日他终于不在了。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刚被接来这儿,想念家中的姐姐们与父亲,哭闹不停,于是那个板着脸的固执老头将他抱进来。
但因为他笑得太怪异,年幼的自己被吓得到处乱跑乱碰,在这过程中,仿佛触到了什么机关……
想到这里,他双手敲拳,在屋子的角落里细细摩挲起来。
从桌角边缘到床榻底下……突然,不知按到了何处,他动作一顿,往下探头一看——
一个锁孔。
他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觉得这锁眼似乎挺普通的,他努力开动脑筋,随即将目光放到了床榻的被褥和枕头间。
白二长老心事重重地回到住处,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真叫是个祸端!
眉头的褶皱也似乎和脸上的褶子混为一体,思索间,他推开了自己的屋门……
两双眼睛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问:“你在老夫这里做什么?”
蓝桉玉直起腰板,手中的抹布动了几下,尴尬一笑,“帮您擦灰呢!”
说着,又抹起了桌腿。
二长老胡子一翘,把这个越长大越糟心眼儿的外孙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