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窗外,丝丝雾气泄出,一道黑影倚在排排细竹上,细细嗅着空中的香气。
“呵,找到了?”他漫不经心道。
突然地响声让她瞬间拉下竹窗的叉杆,她黑下了脸,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冰冷吐出一个字——“滚!”
窗外那人却仿佛习惯了一般,他懒散地靠在竹壁,动都不想动,“你身上有哪处是我没瞧过的?”
月色倾洒在他清瘦的身形上,左耳上的银环轻闪。
屋门被愤怒地打开,白梨套着一件蓝布裙,垂在一边的头发不断向下滴着水。
“谁准你来的!”
雾气从屋内四散逃离,话音落下,空气中一片冷凝。
很快,她脚下的水渍就汇聚成了一片。
那道身影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懒懒地用手臂撑起身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背后的视线愈发冰冷。
他却浑然不在意,“看来是没死。”
在她还未开口大骂前,他又自顾自离开了,嘴里还道:“人生在世,享乐至上,想来我也是艳福不浅……”
白梨咬紧牙关,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夜色中。
“神经病。”
门“砰”地合上,她坐在竹椅上,掀开了肩上的衣衫。
烛光下,肩上的长口子被水泡得发白,她面色不变习以为常地撒着药粉,额间渐渐冒出了细汗。
拉上衣服,她又拿了面铜镜细细摸着脖颈上的红痕,她思忖片刻,抖着白色的粉末将痕迹完完全全覆盖住。
一切妥当,她将小盅揣进怀里,吹灭蜡烛出去了。
沿着嶙峋的乱石往高处走,没过多久,她就来到一处孤零零的高脚竹屋前。
叩了三下门,一道苍老的女声从门内传来——“进来罢。”
进去后,一眼就看见对面那道伏在织布机上不停动作的人影。
“梅姑,是我,白梨。”她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小盅,“这是第九只。”
人影闻言停了下来,她放下梭子,摘下了古怪的黑色帷帽,令人吃惊的是,拥有如此苍老声线的女人却长着一张三十岁左右的脸庞。
梅姑缓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小盅,指甲在边缘敲几下,里头也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响声。
她点点头,虽面色冷淡,但话中却不掩关心:“这些年辛苦你了,最后一只莫要再着急了。”
“随我过来罢。”
两人从竹屋的后门出去,鞋底大大小小尖锐的石砾顶着脚,可两人的面色皆如常。
“外头还没消停吗?”梅姑问。
“我过来时就快结束了,现在该是已经散了。”她平缓道。
“这群人……”她摇摇头。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一处光秃的巨石前。
梅姑旋动操作复杂的圆石,“咔”的一声,巨门缓缓向上移动……
在一片静默中,两人穿过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巨大石像,最终走到一处摆满牌位的石洞里。
恭敬地拜了白族几十代族长与长老,梅姑的脚在一处用力一跺,一处流着鲜血的石潭缓缓浮上来……
十只虫位,现如今寻回了九只,梅姑将小盅的盖子打开,浸入了血水里,只见金光一闪,一只长着红色斑点的金色大虫从血水中探出头,它蠕动着自发挪到了第九个空位中。
没过多久,白色的丝就把这一口子封住了。
还剩一格……白梨紧紧盯着最后的位置,手握成拳。
最后的罪孽,她就要替父亲赎清了!
*
早上,周清妩是被一阵热闹的敲锣打鼓声吵醒的,她从阿竹怀里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树叶。
从上俯视,整个村落尽在眼底。
只见某一处,红蓝相间的人不停晃动,一个竹做轿辇上,顶着满头高高银饰的女人被大红色簇拥着,在一片吹打叫闹中,一群人朝着西面前进着。
结婚?
周清妩不安分地想爬下去,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搂紧了怀里。
第47章
白族女婚嫁, 是族里为数不多的喜事,这意味着新生命将会在不久的将来诞生。
“艳阳天,轿高抬, 新郎笑,新娘娇, 锣鼓声中开怀笑。”
三个孩子拍着手跟在新娘子的轿辇旁嬉戏打闹。
正跳着,一只茶色小盅从一个男孩怀里滚落出来, 他连忙追过去捡。
见小盅没碎,他摸了摸,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句, “还好没碎, 真叫我操心。”
“小风,这是你新制的蛊苗吗?”另一稍小的男孩凑过头来。
男孩刚想骄傲点头,就被他的双胞胎妹妹抢了话头, “才不是呢, 他都养坏好几瓮缸了, 一只金蚕蛊都没出,这是爹娘制的,只不过用的是他的血罢了。”
被揭穿后,小男孩鼓胀了脸, 将小盅往怀里一揣, “我不和你们玩儿了。”
“这里就我们三个, 哥哥你不和我们玩儿找谁玩?”小女孩做了个鬼脸,耳铛俏皮摇晃。
“我,我和我的蜘蛛玩!”他拿下帽子,从头顶掏出一只比他脸还大的人脸蜘蛛,蜷缩的蜘蛛一出来, 就乖巧地展开步足攀附在他胳膊上。
两人看着他一个人走在前头生闷气,见怪不怪。
“小云,你哥哥好逊哦,还是你厉害。”
“你不准说他坏话!”小女孩一撇嘴,“不然以后我都不帮你挑虫了。”
“好好,我不说,不说。”
……
送嫁队中,一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枕着双手无聊地瞧着头顶的太阳,唢呐锣鼓轰得他天灵盖一突一突的。
真无聊,他想,还是外头的世界精彩。
突然,队伍一停,他没来得及刹住差点撞上前面的一人。
懊恼地探头朝前望去,怎么走路的?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这挡路的程咬金,复而揉了揉眼睛,他没眼花吧?
“哪来的野狗?”前方的人用鼓槌去驱赶。
“哎哎哎,别!”他急忙上前去,“我的狗我的狗,我从外面带来的。”
轿上的新娘看着他急躁地上前,将这个脸肿得像个馒头一样的狗护在一旁,嫌弃道,“阿玉,别什么都往族里带,这些畜生只有外头的人才养。”
“好,好的,表姐。”蓝桉玉吃力地放下大黄狗,与这绿豆小眼对视着,咬着牙悄声道,“你吃什么长的你,胖得跟猪一样。”
“你说什么?”轿辇上的新娘撩开脸上的银帘。
“没什么,哎,怎么都停了,唢呐吹起来,小鼓敲起来!”他抬起手,指挥着两旁的班子。
轿上的新娘摇着头放下银帘,挥了挥手,锣鼓唢呐再次响起,送嫁队伍继续前行。
蓝桉玉故意留在了最后头,两个方才还在闹小脾气的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只小狗……”
“我们见过!”小风咋呼道。
“嘘!”小云捂住哥哥的嘴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许你捣乱说出去,不然爹又要打你的屁股了。”
“可是它是那个人带进来的……”他呜哩呜哩说着。
“是她重要还是小弟弟小妹妹重要?你不想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跟在你后面陪你玩吗?”她不要破坏婚礼,他们白族都多久没有弟弟妹妹出生了。
小风不情愿地撇开头。
小云知道哥哥是同意了,她小心地松开胖乎的小手,“那我松手了哦。”
……
蓝桉玉看着队伍渐渐走远,他突然神色惊喜地蹲下,提起它的两只小爪子,“大黄,你怎么来了!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越想越有道理,他苦恼地甩头,“也怪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连只公狗也被我迷得七晕八素的,抛下它的主人只为来寻我,哎,真作孽啊……”
突然,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他从自我陶醉中惊醒,而大黄“汪汪汪”地从他手中挣脱,摇着尾巴扑到两人跟前。
蓝桉玉震惊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道:“车,车友?大兄弟!你们……”
“你们是专程追我过来的吗!”他长了张嘴巴,异常惊喜。
周清妩看着他全身上下朴素的打扮,不见一丝金缕,几乎和这里的人融为了一体。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道。
“啊?”他歪头乐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回老家看表姐成亲去了吗?”周清妩联想到方才轿辇上的女子,恍然大悟,“哦,刚才那就是你表姐?这是你老家?”
蓝桉玉终于被拍醒,他就像一条被海浪拍上岸的鱼,还在尝试挣扎,“你们,不是追着我过来的?”
“为什么要追你?”周清妩一脸莫名,“我们是来给阿竹治病的。”
本情绪低落的蓝桉玉猛地仰头,“大兄弟你生病了?”
又转念一想,要是普通的病,车友一根小拇指就能治好,既然来了这里……
“你中了蛊毒?”他皱起眉,站起来翻看阿竹。
“干什么呢!”周清妩一把拍掉他上下折腾的手,护着阿竹,“别人都有那什么小笛子小腰鼓,你查看怎么不吹一吹敲一敲呢,反倒动起手来?”
蓝桉玉一听,颇为郁闷地蹲了下来,拨着大黄的耳朵,“我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