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瑶无辜道,“我怎么会是故意的,也怪我见识少,竟不认识张少爷,只当张家人皆如太傅大人、夫人、娘娘那样。”
建元帝在上座看着太傅被昭宁连讽带刺气得脸都黑了,心里暗爽,憋着笑道,“昭宁,不可胡说。”
郗瑶委屈道,“外孙女真没胡说,不信您且问张少爷是不是口出狂言?且不说咒我那些话,什么摘了脑袋活刮还算轻的,连郗家三代满门上下都活不得,张少爷口口声声道定要让太傅大人灭门除族,这等话语还不算败坏太傅大人的名声吗?”
张太傅狠狠瞪了一眼小儿子,他只道被人打了,问了伺候的人,也只说掳了人家丫鬟,人家气不过打上门来,可没提这些话。
也怨不得那些小厮不提,没护住老爷夫人的宝贝儿子,已是罪过一场,还哪里敢说这些。
郗瑶叭叭叭又道,“我年纪小气性大,张少爷说杀了我便罢,却说什么灭门除族的话,我便冲动了些。”
“早知道他真是贵府少爷,娘娘的亲弟弟,我也不敢动手,”郗瑶面上一副后怕的样子,“毕竟张少爷还说他可是圣上的小舅子,”她一边说一边瞥着建元帝,“这么算来还是我舅祖,我哪还敢动手?”
“只是阿祖您还有多少小舅子,我见识少,回头在外面撞见这个碰到那个,个个都是我舅祖,再冲撞人家,更是我没礼了!”
建元帝收了笑意,面无表情,眼神黑沉沉瞥了一眼张太傅。
张太傅猛地跪下,“老臣……老臣教子无方!”
他听着小舅子那话心里便一激灵,娘娘虽为贵妃,可不登上皇后之位,说到底不过是个妾,可没有称妾的弟弟作小舅子的。
即便娘娘真登上了凤位,圣上终究是圣上,君君臣臣的本分,圣上不高兴,谁敢做圣上的小舅子?
建元帝手指敲着御座不说话,张太傅额头隐有薄汗,气氛正是紧张时,梁怀玉上前低声道,“贵妃娘娘来了。”
建元帝神色闪过一丝不悦,却道,“请进来。”
张贵妃人未至殿中声已先到,“昭宁好伶俐的口舌。”
“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你怎么来了?不在宫内照顾小十五?”
小十五便是贵妃才诞下的皇子,还未到周岁,少不得人照顾。
张贵妃微微一笑,“皇儿睡下了,奶嬷嬷们看着呢。”又道,“听说我娘家弟弟和昭宁闹了些矛盾。”
她是收到人传信说是自己爹娘带着幼弟进了宫,那传信人只略说了几句,是以她只知道似乎是幼弟被昭宁打了,心道进之比昭宁还大些,只当没什么大碍。
现下才看到幼弟满身的鞭伤,又兼之在殿外听了那么一场话,心中更气,张口便道,“昭宁贵为郡主,学得便是动不动挥鞭子吗?”
“他若是犯了律法,自有官府判罚,若是言语有失,也有本宫爹娘管教,轮得到你挥鞭子?”
“你也说了他是本宫弟弟,再不济也是你长辈,焉有对长辈动手的道理,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郗瑶福了一礼,“娘娘息怒,是昭宁有眼不识泰山,听说张家子嗣繁茂,京里便有上上下下几百主子,昭宁见识短浅,还请娘娘回头列张单子,哪些是长辈,回头我绕着他们走,再不济,我绕着张府走!”
张贵妃看她还敢顶嘴,骂道,“你这是对本宫不满吗?顶撞完本宫的爹娘又来顶撞本宫?当年搅和女学,将京里的小姐都搅去了什么如意楼什么医学院,便是学你这样没大没小,不守规矩吗?”
“我儿何时不守规矩了?贵妃娘娘还请慎言!”郗父大步从外而来,行了一礼,正色道,“臣有本启奏!”
“说!”
“臣吏部尚书郗承清弹劾张太傅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其子张进之强抢民妇,命人打压其父母夫君,伤其子女,该民妇现下仍被囚于张府,又有郊外大河村,田地出苗,张进之并一干下人纵马无状,践踏庄稼,踩伤村民……”
屋内只余郗父的声音,张太傅回头看了眼夫人,见她神色慌张,哪还有不明白,这蠢妇竟还帮那孽障瞒着。
梁怀玉将折子呈上去,圣上细细翻看,冷笑两声,“好一个小舅子!作威作福祸害百姓,倚着朕的名声,还是靠着张家的威势?”
“老臣不敢!老臣有罪!”张太傅俯首。
“有没有罪着有司查过才知道!”
又宣有司衙门觐见,不提张太傅冷汗淋淋,张夫人贵妃等人皆是又惊又怕。
郗父事了拂身去,带着郗瑶告退,路过张贵妃时,顿了顿,低声道,“娘娘说得是,若犯了律法,自然该交给官府处置!”
第50章
郗父领着郗瑶出了门, 见她脸上泪痕未干,递了帕子过去,“打便打了, 怎么哭成这样?”
郗瑶擦擦脸, 碰到眼下, “哎呦”一声,“用了点药, 他们家把伤者都抬上来了, 明摆着要卖惨,我又没伤着,不流点泪也太不像了。”
“就你滑头, 你小舅舅给的人也纵着你!”郗父数落一句,见她没吃亏,放下心来,又道, “走吧!”
两人便骑马回府,府里还有一关在等着。
大房里郗至训躺在床上蜷着身子叫唤, 几个大夫轮着上前诊治, 皆道并无什么大碍。
郗至训却不信,他被塞了药后确实觉得身体不适,将张进之私宅地址说了, 梧桐院的疯丫头虽又给了他一颗药,可谁知那是不是解药?遂叫嚷着让他娘再请其他大夫来。
郗大伯母“好好好”地应着, 埋怨道,“哪有妹妹给哥哥下药的?便是哥哥做得不对, 禀明了我们就是,一家子骨肉难道还欺负了她不成?你也是, 好端端招惹她做什么?人家是什么身份,咱们又是什么身份,你吃了亏,我和爹连个叫屈的门儿都没有……”
“行了!”郗老夫人喝一声,面色不悦,人是从她那儿带走的,这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敢给训儿下药,老夫人心中更气,下定了决心,今儿必要给那个目无长辈的丫头一个教训!
是以郗父与郗瑶一回府便被请了过来,郗老夫人将桌子拍得“砰砰”响,“你给你哥哥用的什么药?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歹毒,自家亲人也敢下手!”
郗父脸色不好看,郗瑶拉拉他袖子,不让他开口,他毕竟还在朝堂为官,今天又树了张家这个敌人,再顶撞老夫人,难免不会被有心人抓住弹劾。
郗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低头做伤心难过样儿,由着老夫人先出了口气,才道,“祖母只当我欺负堂兄,也容我分说分说。”
“都说是一家子亲人,堂兄还是作哥哥的,怎么就能连着外人欺负我呢?张家势大,堂兄却千方百计借着张少爷的手来对付我,让我和张少爷争斗起来又有什么好的,平白给郗家招了个仇人!”
郗至训哪肯认,只狡辩道,“我何时对付你了,张少爷看上海棠那丫头与我何干?”
“堂兄也别急着反驳,张少爷作恶之事不止这一件,圣上已着有司衙门审查,您有没有干系,在这件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自有官府的人定论。”
“你疯了!”郗至训不敢相信,“为了两个丫鬟你还闹到官府去了?”
郗大伯母见儿子慌张的样子,便心知这孩子确实掺和进去了,便拉着郗瑶道,“这毕竟是你的堂兄,何至于此?”
“堂兄口口声声说此事与他无关,那更该放心了,官府定会还他清白。”
郗大伯母被一噎,郗老夫人接口,骂道,“你给你哥哥下药不说,还要拿这事
来害他吗?”
“祖母知道您是关心则乱,可这真不能乱说,此事京兆尹并大理寺接管,您这话说得倒像是梧桐院接管似的,朝廷衙门难道还由得我害不害的?”
“再有所谓下药更是冤枉人,堂兄欺人太甚,孙女无奈用了些小手段吓唬他,不过是些补气血的要丸子,哪里就称得上下药了?您若不信,只管叫太医来。”
这一句太医又戳了在场三人的心。现下宫门已关,太医也不是谁都能请出来的。郗家大伯不过五品小官,帖子都送不进去,郗大伯母嫁夫随夫,如今说身份,真比起来还不如她娘家妹妹。
至于郗老夫人,原按着常理,她是郗父亲娘,又是公主婆婆,于情于理,至少也是个一品诰命太夫人,偏她自觉出身世家,看不起泥腿子起来的皇家,当年明里暗里挑剔定国公主,后来又看不起圣上,还当建元帝不知道。
建元帝是谁,从来只有他任性的时候,那有你敢得了他的赏还私下骂他的理儿?遂寻了机会将郗老夫人的诰命褫夺了,如今虽还称作夫人,其实大不如前,郗老夫人好面子,自此也只窝在府内摆摆老祖宗的架子,再不肯轻易出门聚会了。
今儿请了这么多大夫还不成,难道他们没想过请太医,不过是头前一次没请来人,现下宫门下钥,哪还进得去?
偏郗父又火上浇油,“若要请太医,我便即刻让玉案回去拿了帖子来。”
郗大伯心里拱起一团火,“叫什么太医?这么多大夫难道都诊错了?与外人欺负你妹妹,还嫌脸丢得不够!”说罢,一甩袖子出了门,倒往妾室娇红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