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琨瑜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瞧了他一眼,看出来他并不是在安抚性地说好话。
于是弯弯唇,拿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腕。
她其实是个挺爱撒娇的小姑娘,毕竟认真算起来也才将将成年,又是从小被家里宠着长大的。
所以之前那般能吃苦,才叫江时觉得惊异。
余琨瑜父亲是个教员,母亲是金陵有名的老裁缝的小女儿,针线活手艺很好,有时候靠做衣裳赚来的外快,比父亲工资还高些。
余琨瑜还有个哥哥,如今在日本留学,只留下嫂嫂和小侄子在家照顾双亲,听说哥哥明年也大概率要回来了。
能省吃俭用的把两个孩子都供上大学,还送了大儿子出国读书(虽说是公费生)的家庭,怎么可能不开明。
所以余琨瑜对着陌生人不爱说话,安安静静沉默时气质还有些忧郁。
但只要混熟了之后,她其实是一个挺活泼也挺鬼机灵的小姑娘,性子也养的娇,有时候缝衣服时被针扎了一下手,都要跟针生半天气。
然后江时觉得非常好玩儿。
在旁边指着针面色凶狠:“你怎么回事啊你,没长眼啊,尽往人家手指上戳,我看你是活腻了是不是?再敢嚣张信不信小爷把你给掰断喽!”
余琨瑜噗嗤一声笑起来:“江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江时就躺回去,懒洋洋闭着眼睛晒太阳:“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贼喊捉贼的人。”
不过仔细想一想,余琨瑜的性子,娇的实在奇怪。
她时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莫名其妙的小事儿哭鼻子,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但真到了痛苦难耐连七尺大汉都鬼哭狼嚎的时候,她却又仿佛故意跟谁作对似的,血流干了也不肯掉一滴泪。
江时有时候会用那句熟悉的句式:“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奇怪的小姑娘。”
余琨瑜窝在他怀里晒太阳:“流眼泪也是要费力气的。我哭,只对着会心疼的人哭,倘若我哭了只会让他们感到痛快,只能惹他们发笑,那我宁愿死了我也不哭。”
“你这样的性子,早晚会吃亏的。”
“那你保护我。”
她咧开嘴,一双漂亮的圆眼睛弯成月牙儿,“我尽量不给你惹麻烦,老老实实的,你保护我好吗?”
男人叹口气:“这责任可真是重大。”
“不过真到了关键时刻,要是我变得很难保护的话,你还是先顾全你自己。”
小姑娘抿了抿唇,语气忽然变得很严肃,“你比我厉害,也比我重要,为了一个我,牺牲你自己,不值得。”
“我不在乎啊,对我来说.......”
“江时,你不要说这些意气用事的话。”
余琨瑜跳下美人榻,正色道,“我们最先是革命伙伴,后来结婚了,变成了夫妻,但依然还是革命伙伴。而且革命伙伴的身份,要高于夫妻,所以你不仅要把我当妻子看,还要把我当战友。”
“如果战友牺牲了,你最应该要做的,不是一起殉情,而是带着我那份儿活下去,替我完成理想。你明白吗?”
......
片刻后,男人点点头,凝视着她,语气很轻:“你也是一样的。”
小姑娘又咧开嘴笑起来,眉眼弯弯:“我知道。”
.
很多时候,对于余琨瑜来说,江时革命战友的身份,要远比丈夫这个身份来的更让她感动。
他们时常会因为同样的文字而热泪盈眶,会因为同样的理想而奉献出一切。
他们的热忱和激情是契合的,他们的悲痛和幸福是一致的。
当他们是夫妻时,或许会有龃龉,会有间隙,会有娘家、婆家、会有需要磨合的生活习惯和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互相容忍。
但他们是伙伴时,他们连精神都是连在一起的。
明明上一秒,才因为“我还是你的丈夫吗你竟然当着我的面和那个姓蔡的叽里呱啦说个没完完全无视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的鸡犬不宁,下一秒,就会因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翻译词汇而冰释前嫌。
这样的爱情,连余琨瑜最好的闺蜜秦慈都觉得美好的要命。
对了,今天余琨瑜之所以买了这么多果蔬肉菜,就是因为今天是她最好的闺蜜秦慈二十岁的生日。
秦慈大学和她是同一个班的。
如今又在同一家报社工作,关系非常好。
余琨瑜不在金陵的那两年,她经常过来探望余家的人,帮了余琨瑜许多。
所以今天她生日,余琨瑜就想好好的替有人庆个生。
秦慈家在一条小巷子里,装不下太多人,也不好闹出太多的动静。
他们俩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借余琨瑜的房子一用。
余琨瑜和江时的屋子就在金陵城地段最好的街上,青砖厚瓦,高大结实,院子里还有一棵茂密的桂花树和一棵枣树。
上下两层楼,十好几间屋子,哪怕算的宽松些,这样一栋房子,也够住好几户人家了。
今天来一起替秦慈过生日的,基本都是报社里处比较好的几个女同事。
还有一个是秦慈的未婚夫汪高邈,以及报社的刘主编。
能进报社工作的虽然都不是什么贫苦人家,但豪富出身的也如凤毛麟角。
所以一进这院子,都忍不住在心里暗叹。
他们其中有些人,也是知晓余琨瑜嫁个了殷实的人家的,听说她丈夫老家还是大地主,一脉单传,富裕的很。
可是竟也没想到,会富裕到如此地步。
刘主编和汪高邈都被江时带着去书房里说话了,几个姑娘在厨房和院子里备菜观赏,嘴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我早说了琨瑜嫁了个富裕的公子哥儿,你们非不信,还说一个小兵卒能有什么光景可言,喏喏喏,现在你们可算是能信了吧。”
嘴巴最大的何晓丽在厨房里一边切着葱一边笑嘻嘻地昂着头“复仇”。
只把几个小姑娘说的脸红起来。
这原是她们背着余琨瑜私底下编排的话,先如今被何晓丽这么大喇喇地扯出来了。
怎么能不叫人羞愧。
她们当然都是见过江时的。
有一天余琨瑜因为校对的失误,在报社里多加班了两个多时辰,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时,天已经黑的不能更黑。
被迫留下来一块加班的大家伙儿都直打哈欠,一齐簇拥着下楼回家。
而金陵向来多雨,虽是冬天,外头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报社里就那么几把伞,正当大家在屋檐下七嘴八舌地吵着要怎么分配的时候,余琨瑜主动把自己的伞让了出来。
她弯弯唇,指了指屋檐外的雨幕:“有人来接我了,这伞你们拿着用罢。”
众人纷纷抬起头,就看见不远处的街对面,有人举着伞往这边走来。
夜幕昏沉,小楼里的灯光很快就被雨和夜色吞噬,只能隐隐看清男人手里拿了件军服外套。
因为身量够高,加了棉绒的长衫穿在身上也显得十分挺拔。
男人越走越近,俊朗的面容也在屋内的灯光下显得越发清晰。
非常硬朗非常迷人的一张脸,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他的五官比之许多国人要显得深邃一些。
尤其是在如今的风气下,见惯了被鸦片侵蚀的虚弱□□,见惯了那些摸着胡须长吁短叹的迂腐文人。
对于报社里这群大多都和洋人有些接触的青年人来说,他们的思想开放的有些过分,甚至还有些过分崇洋。
紧跟着连审美也有些西化起来。
但不论以何种审美来看,他都能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余琨瑜冲他轻轻喊了一声:“江时。”
男人唇角微勾,嗓音清朗:“怎么这么晚才下班?要不是突然下了雨,连林妈都急的要出来接你了。”
“林妈还没睡吗?”
“你都没回家,她怎么敢睡。我告诉她说你打过电话回家报平安了,她说你既然是要加班,这个点儿肯定要饿的,所以又起来给你煮了小馄饨当夜宵。”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噢,原来这就是琨瑜的新婚丈夫啊。
对方手里还拿着两只手电筒,余琨瑜接了一个过来,却转手递给了秦慈:“秦慈,你家离这儿远,这个时间也难找黄包车,喏,这手电你拿着用罢,省得在路上摔了。”
她一边说着,她丈夫就一边把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军服外套上的肩章没摘,从肩上的军衔来看,算不得是什么军官。
于是这才有人私下里讨论道,说虽然余琨瑜嫁了个俊朗的美男子,却也只是个小兵卒,再怎么说大地主大地主的,小县城里缩衣节食的地主数不胜数,而且话说回来了,真要是大地主,怎么可能只会是个兵卒?
所以日子定然过的清苦,说不准,还要靠她的工资过活呢。
第40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江时其实是真的有钱。
而且如果他想搞钱, 认真操作个四五年,说不定就能成为那些安稳躲在后方的大资本家了。
光出钱便可以捞个天大的功劳。
但是江时觉得没意思。
不是清高自傲, 也不是懒散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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