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齐年,乃河西齐氏之后,愿为公主驱使!”
瑶英笑了笑,示意谢冲扶起齐年,没有应他的这句话。
齐年不敢多问,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振奋狂热,小声道:“公主,各地仍有大族心向中原,还有家族秘密训练义军,为的就是等王师前来时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可惜他们的实力还不足以起事。王庭太平,其他地方早就被占据了,离沙州太远,消息不通。”
瑶英面色如常,道:“星火燎原。”
她可以不断招募人手,联络各地心怀故国的大族,收拢流亡的汉人,将嫁妆换来的钱帛充作军费,买通胡商,招揽人手,以商队的形式来往于西域各个部落,这些人不是北戎的对手,但是总有他们的用处:比如帮忙传递消息。
不管身在何方,她得先为自己招募一支可以倚靠的武装。
光靠谢青这几个人,难以成事。
齐年望着瑶英,沉默了许久,浑浊的双眸里再次腾起燃烧的火焰,诧异,敬佩,激动,兴奋一一闪过,浑身热血沸腾。
他已经听护卫说了公主的来历,公主流落西域,自身难保,还不忘解救他们这些百姓,不仅如此,竟然还为他们的以后筹谋,公主就是他们的救星!
一定是他们日夜祷告感动了神佛,神佛才会派公主来拯救他们。
齐年再次跪倒在瑶英脚下,泪落纷纷。
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公主一定能带他们回乡!
庭院里的人见状,放下手里的食物,站了起来,一个接一个跪下,如潮水一般,匍匐拜倒于瑶英面前。
阿史那毕娑的汉文说得不是很好,进了庭院以后,瑶英不是在吩咐各个亲兵,安抚老弱,就是和老者说话,他不便上前,远远站在一边观望。
当庭院的所有人朝瑶英跪拜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收起吊儿郎当之态,脊背挺直,凝视这位流落至王庭的汉人公主。
她立在阶前,唇角含笑,气质高华,恍若天山山巅的雪莲花。
如此高贵,如此遥不可及。
毕娑怔忪良久。
回宫的路上,瑶英托毕娑帮忙打听王庭哪里有卖地的,齐年他们更擅长干农活,她想买块地,让那些老弱妇人找到自食其力的营生,那样也更方便安置人。
毕娑答应帮她打听,不过坚决不要酬劳。
瑶英笑道:“那可不行。”
她请毕娑帮忙,自然要付报酬。
毕娑无奈地一摊手,道:“公主真是太客气了,何必同我生分?我们是朋友,您是王的客人,我怎么能要酬劳呢?”
瑶英笑着道:“若是如此,我就不敢劳动将军帮忙了,我听说城中有很多帮忙跑腿的粟特人。”
毕娑看着她微笑的脸庞,心如鹿撞,不敢再推辞了。
几人又去坊市逛了逛,瑶英已经打听清楚王庭坊市的规矩,缴了一笔钱,买下商铺,雇佣了两个精明的胡人打理铺子,商铺本就是卖绸缎的,可以继续营业。
她放出消息,商人们齐至商铺,问胡人:“中原公主的绸缎真的分给我们售卖?”
胡人店主笑眯眯地点头应是,道:“不过诸位来得不巧,那批绸缎已经被康家、薛家几家订走了一批,剩下的不多了。”
商人们大惊失色,一窝蜂涌入店铺,生怕迟了一步被其他人抢走所有绸缎。
瑶英从中原带来的丝绸,一部分送去佛寺,一部分用来收买、笼络王庭贵族,以换来坊市官署的照顾,一部分散发给胡商售卖,剩下的留在铺子里慢慢卖。
再过不久,她就能用换来的钱招募自己的人手。
毕娑送瑶英回宫,之后直接去佛寺求见昙摩罗伽。
佛堂静悄悄的,罗伽在看一本经书,背影瘦削。
“王……”毕娑解下佩刀,单膝跪在廊下,郑重地道,“我想求您一件事。”
第53章 救人
禅室洒扫洁净, 庭院四角长了几株沙枣树,鳞片脱落的枝条上挤满银白色的花朵, 累累如珠, 日光倾泻而下,蓊郁的枝叶泛着淡淡的光泽。
昙摩罗伽没有回头, 洁白修长的手指继续翻动经书,身着袈裟的背影清癯苍劲。
“什么事?”
他轻声问。
阿史那毕娑跪在门外,迟疑了一下, 脸上微红,抬头挺胸,一字字道:“王,我喜欢大魏的文昭公主,她美丽, 坚韧, 勇敢, 我仰慕她,想保护她,让她每天都能无忧无虑地欢笑。”
有风拂过庭院, 沙枣树缀满花朵的枝条轻轻摇曳,送出缕缕淡香。
昙摩罗伽沉默了一会儿, 眼眸微垂:“毕娑, 文昭公主是大魏的公主,不是王庭的公主。”
毕娑笑了笑:“我知道,文昭公主不是王庭的公主, 王,我并不是来请求您为我赐婚……我此来是想要获得您的准许。”
他停顿了一下,望着昙摩罗伽的背影,神情郑重。
“王,您允许我喜欢文昭公主吗?”
昙摩罗伽翻动经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毕娑接着道:“文昭公主毕竟是以效法摩登伽女为由留在王庭的,虽说王是佛子,早已跳脱七情六欲,了生死,断离欲,不会为公主所打动,可是臣尊敬王,所以还是斗胆问一句……王,臣能喜欢公主吗?”
昙摩罗伽手指转动手中持珠,道:“毕娑,你不该问我。”
毕娑一怔,随即苦笑。
是啊,他不该来问罗伽,文昭公主不是待价而沽的珍宝,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若他真心喜欢文昭公主,哪怕王不同意,他也该鼓起勇气去追求。
他看着昙摩罗伽,道:“臣明白了。”
昙摩罗伽垂眸,继续看经书:“文昭公主年幼,流落域外,朝不虑夕,毕娑,不得轻慢于她。”
毕娑回过神,以头触地:“臣立誓,绝不会因为仰慕公主而做出任何轻慢公主之举,更不会趁人之危,仗着身份逼迫公主,若有违此誓,但凭王处置!”
他等了一会儿,抓起佩刀,退出禅房,站在门槛边,回头凝望昙摩罗伽的背影。
师尊临终前说过,罗伽尘缘未断。
以前,毕娑没把这句谶语当回事,当他见到明艳动人的文昭公主、和公主朝夕相处了几天后,师尊的嘱咐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他怕师尊的话成真。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罗伽和别人不一样,他若是动了心,识得情爱滋味……
毕娑面色凝重。
身后一串脚步声响,般若鬼鬼祟祟地挨上来:“阿史那将军,您真的仰慕文昭公主?”
毕娑点点头,声音响亮:“不错,我爱慕公主,此心昭日月!”
言罢,转身离开。
般若目送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沙枣树畔,兴奋得直搓手:阿史那将军风流倜傥,十三岁时就能哄得贵族家的小娘子们芳心暗许,这些年将军的风流韵事从来就没断过。这下好了,他喜欢上了文昭公主,王终于可以摆脱公主了!
风呼呼吹过空旷幽凉的长廊,涌进禅室,案上的书页被风卷起,昙摩罗伽低头默读经文,袈裟拂过长案,窸窸窣窣响。
半个时辰后,长廊里再次响起脚步声。
缘觉立在门外,抱拳:“王,沙城那边的人传回讯息,海都阿陵王子没回北戎。”
北戎没有固定的都城,瓦罕可汗的营帐迁移到哪里,北戎牙帐就在哪里。北戎和王庭订立盟约后,瓦罕可汗的病情果然好转,一时之间天谴之说甚嚣尘上,昙摩罗伽的名望更上一层楼,瓦罕可汗当机立断,决定迁回伊州,以免军心涣散。海都阿陵出使王庭,按行程算这时候应该回北戎了,那边的牧民却并未看到他的身影。
昙摩罗伽面庞沉静,手指摩挲持珠:“王宫各处加强警戒。”
缘觉应喏。
……
王庭白天酷热,夜里寒凉,清冷月光倾洒而下,像铺了一地的冷霜。
屋中一星如豆烛火摇曳,瑶英和亲兵坐在毡毯上商量安置沙州、瓜州汉民的事。
她前些天让谢青弄了沙盘,堆叠出西域北道的大概地势,讲解给谢冲几人听:“西域多荒漠,商道依靠绿洲这条狭长的地带而建,沿途设有驿站,因为战乱的缘故,很多驿站都荒废了,掌握商道的胡商往往能控制一地贸易,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你们的眼光要放长远点,宁可多让出些盈利,也要和他们合作。如果能在王庭站稳脚跟,以后我们就能救助更多人。”
谢冲几人认真聆听,问:“公主,我们以后要跟着胡商做生意吗?说起带兵打仗,我还能吹嘘几句,做生意,我一窍不通……”
瑶英看他一眼,道:“如今西域兵祸连连,很多靠商道繁荣的小部落都衰亡了,这种时候还能够来往诸国的商队背后都有武装支持,你们要学的是怎么和他们打交道。他们消息灵通,说不定能帮我们传递消息。”
战乱中的西域商人往往和各个部落有紧密的联系,靠金银财宝拉拢大的贵族,影响当地局势,方便他们展开贸易,这些人甚至能调动军队。
谢冲明白了一点,连连点头应是,笑道:“只要公主不让我管账目就行!”
谢鹏白他一眼:“让你管账目?那我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