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贞目带审视,昙摩罗伽骨子里散发出从容不迫的气势,面容温和,深邃的碧眸中却有锋芒无声涌动,像佛,威严内蕴。
两人在官员的簇拥中入殿。
宴席上,年轻官员绞尽脑汁刁难昙摩罗伽,他应对如流,对汉文典籍了若指掌,风土人情也随手拈来。
官员们不由气馁,相貌风度上已经差了一大截,学识上也难不倒驸马,论武艺,他们更是无法和驸马相提并论。
礼部官员泄气地对望一眼:准备婚礼吧。
王庭使团和朝臣交涉期间,瑶英忙着处理西军事务。
她公布了身世,朝廷保留她的封号,因她要嫁昙摩罗伽,又予以加封,百姓仍然称呼她为公主。镇守南楚的秦将军以她的名义招抚南楚,还在负隅抵抗的残部很快投降,南楚渐渐安定。
南楚文风昌盛,得知瑶英本是南楚人,歌颂她事迹的话本就如雨后春笋一样一本接一本地流传于坊间。
瑶英改进过话本刊印,现在文人写好文章,很快就能刻板印出贩卖,百姓对这些话本趋之若鹜,没过多久,她和亲西域、和昙摩罗伽共结连理的故事就传遍大江南北,其故事之曲折悲戚,缘觉这个域外长大的人听了,立马嫌弃西域百姓的那些谣言不够动人。
她没有理会这事,打点行囊,预备回高昌。
杨迁坚决不肯尚主,也不许自己的兄弟尚主,她劝他道:“河西和中原断绝太久,杨家带头融入朝堂不是什么坏事。”
在她的努力下,如今西域诸州的政策法令一如中原,民间已经开始广泛地贸易往来,东归之路不仅仅只是收回国土那么简单。
杨迁挠了挠头皮,哈哈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公主身份矜贵,一个赛一个娇气,我这人是牛脾气,怕相处不来,怠慢贵人。”
话还没说完,想到瑶英也是公主,一溜烟跑远,找李仲虔喝酒去了。
瑶英失笑。
这天,忽然有人送来一窝细犬,她问侍从,侍从说是宫中送的贺礼。
“殿下特地出城,亲自为您挑的呢!每一只都很精神。”
瑶英出了一会儿神,吩咐侍从:“送去鹰奴那,让他养着罢。”
侍从一脸可惜:“公主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养?”
瑶英淡淡地道:“我以前养的细犬没了,以后不会自己养。”
细犬送了出去,消息送回宫中。
后来,李玄贞把细犬要了回去,自己饲养。
大事小事琐碎忙完,瑶英以自己的口吻写好一份答婚书,叫来缘觉,让他拿去给昙摩罗伽。
缘觉嘴巴一直咧到了耳根,小心翼翼地捧着答婚书回驿馆。
窗外一池芙蓉,亭亭玉立,满院莲香。
这样的山清水秀,才能养育出他的明月奴。
昙摩罗伽接过书帛,手指抚过她的字迹,像抚过她雪白的肌肤,望着骄阳下盈盈的芙蕖,唇角微翘。
等回到王庭,想办法也养一池这样的莲花。
这月十八,天朗气清,风轻云净。
王庭使团正式迎婚。
旌旗飘扬,乐曲声穿云裂石,昙摩罗伽一袭华服,身姿挺拔,等在城门前,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现出几分不易觉察的焦急。
长街人潮涌动,百姓知道瑶英今天出阁,换上最鲜亮的衣裳,头戴鲜花,手捧礼物,堵在长街两侧,夹道恭迎。
街旁茂盛的槐树榆树上挂满各色彩绸,云蒸霞蔚,花团锦簇。
天还没亮,郑璧玉就叫人点起明烛,领着贵女们为瑶英妆扮,足足两个时辰才在一片惊叹声中扶着她上马车。
瑶英端坐在车厢中,头梳高髻,冠花钗十二树,珠翠博鬓满头,深青色翟纹袆衣,素纱中单,织金凤纹朱裳,眉心点翠,唇边面靥,浓妆艳裹,手中执一柄团扇,遮住面容。
马车驶过长街,百姓欢呼雀跃,追在马车后面,叫着瑶英的封号,恭祝声如起伏的海浪。
“祝公主和驸马白头偕老、比翼齐飞!”
“公主和驸马早生贵子!”
“公主要经常回来看看啊!”
瑶英不由得想起被迫和亲时乘坐马车离开长安的场景,那时她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回来,百姓泣别相送,哭声震天。
她回来了,家人安好,天下太平。
这一次,所有人笑容满面,李仲虔走在车队前面,鲜衣怒马,英姿勃勃,摆脱了李德的阴影,他比以前开朗多了。
城门前的大道上,鲜花铺满路面,几面雪白金纹的旗帜迎风飘扬。
瑶英目光凝定在那几面旗帜上,眼前浮现出初见昙摩罗伽的那天,唇角轻抿。
当时绝望之下冲上去了,压根没有多想。
她面庞浅笑氤氲,云鬓丰泽,明艳动人,恍如神女。
百姓的欢呼声愈加热烈。
礼官登上高台,宣读诏书。
昙摩罗伽耐心地等候着,在他身后,蓝衫白袍的王庭近卫骑士单手握拳,置于胸前,恭敬地朝他们的王后致意,庄严肃穆。
等礼官读出最后一个字,宣告礼成,李仲虔朝瑶英眨眨眼睛,“要是受委屈了,阿兄替你出气!”
说完,他和西军将领一起退开。
昙摩罗伽驱马上前,翻身下马,走到车窗前,俯身。
这是王庭的风俗。
一双纤巧的手拨开车帘,瑶英含笑的面孔映入他的眼眸。
昙摩罗伽怔怔地看着盛装的她。
瑶英笑意盈盈,容色娇艳得街旁一树树盛开的花树失了颜色,眼波流转,顾盼间有种从内到外焕发出的艳光,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神女降世。
他半晌没有出声,心里被异样的、难以形容的欢喜填满。
瑶英笑着扯住他的袖子,让他靠近点,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王庭乐伎愈发卖力地吹奏乐器。
昙摩罗伽回过神,看着落下的车帘,唇角慢慢扬起。
王庭近卫骑士拥上前,簇拥着他们的王和王后,朝西而去。
百姓追出一里又一里,依依不舍地目送车队远去。
许多年后,这场盛大的婚礼仍然是长安百姓津津乐道的盛事之一。
车队刚出了京兆府,新娘示意马车停下。
昙摩罗伽立刻勒马停下来。
车帘晃动,瑶英探出车窗,拍开鬓边摇摇晃晃的金凤珠串,“罗伽,戴着这个太累了,我想换衣,想骑马。”
昙摩罗伽凝视着她,目光比从花间拂过的风还要温柔。
谢青牵来瑶英的坐骑,她摘下沉重的凤冠,脱了袆衣,换上轻便的锦袍,蹬鞍上马,长鞭一甩,迎着灿烂的日光,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驰骋。
跑出一段距离后,她筋骨舒展,长舒一口气,回眸一笑。
昙摩罗伽催马疾走,和她并辔而行,伸手握住她执鞭的手,紧紧扣住。
“明月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好丈夫,你要教我。”
瑶英挑眉,摇摇头:“我也不会。”
语气俏皮。
她不会上当了,他无措地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情郎时,她一下子就心软了,其实他主意大着呢!
昙摩罗伽情不自禁地微笑,俯身吻瑶英的头发。
两个人手牵着手,策马徐行,地上投下的两道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密不可分。
正如他们,执手同道,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