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子阴狠残忍,亲手杀了他的一个弟弟。”
“现在叶鲁可汗最喜欢的是他的义子别木帖,叶鲁可汗去长安面见皇帝时,就是别木帖跟着他。”
瑶英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那晚在宴会上看到的异族男子。
那个男人打量猎物一般的眼神让她不安了很久。
“别木帖的眼睛是不是浅黄色的?”
塔丽点头:“叶鲁部的人说,别木帖的眼睛像鹰,他无父无母,就是鹰的儿子。”
瑶英心口陡然一紧,浑身僵直。
金色的眼瞳,无父无母,鹰的儿子……是巧合吗?
瑶英定定神。
也许她多心了,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叶鲁部落。
几天后,随着叶鲁可汗派来迎接瑶英的部下到来,大王子渐渐收敛了些许,不敢再肆无忌惮地言语调戏瑶英。
瑶英提出让那些被抢掠来的胡女帮她守着从长安带来的嫁妆。
“我带来的布匹丝绸是中原最贵重也最精贵的锦罗,一匹价值千金,不能淋着雨,也不能吹着风。”
中原的丝绸畅销西域和更远的大食、拂林,如今商路断绝,一匹好绸料甚至可以从西域国主那里换来一个小部落。
部下和大王子目露精光,心想瑶英的嫁妆以后就是叶鲁部的,万万不能毁坏,满口应承。
第二天,胡女都坐上了装运丝绸的马车,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不用再穿着单薄的衣裳徒步赶路。
她们奉命看守丝绸,叶鲁部的骑士没法再随意把她们拉到一边去泄欲。
队伍停下休息时,瑶英的侍从会给她们带去果腹的食物。
胡女们感激涕零,看到瑶英下马车,纷纷朝她行礼,用不熟练的腔调道:“您是我们见过的最仁慈的可敦。”
瑶英叹口气。
她也只能做这么多。
天气愈发寒冷,很快风雪交加,他们不得不冒雪赶路。
大王子凶名赫赫,雁过拔毛,戈壁之上的商队部族闻风丧胆。
于是每当远远看到叶鲁部的队伍出现,无论是商队、牧人还是部族,立刻掉头逃窜,连叶鲁部的族人也不敢冒险从大王子眼皮子底下经过。
好几次大王子还来不及发动冲锋,对方已经机警地逃到山道崎岖、不利于骑兵冲击的山坡上。
大王子气急败坏。
这日难得是个晴天,他们在河边避风处休息,让马和骆驼喝饱水,忽然听到雪地里传来一阵激昂的琵琶声。
远处人影幢幢,一支由驼队、马队组成的商队自西向东,朝河畔走来。
队伍中几个头戴毡帽的胡商怀抱琵琶,一面大声谈笑,一面弹奏,乐声琳琅。
大王子兴奋地竖起耳朵,招呼人马,这些天他只抢了几匹老马、几个女奴,终于又看到一个庞大的商队了!
几十个勇士大声嘶吼着跨上战马,跟随在大王子身后,向商队驰去。
飞雪四溅,蹄声如雷。
谢青立刻护送瑶英远离大道。
瑶英骑马上了一处小丘,回头看向白雪皑皑的平原,眉头轻蹙:雪地上到处都是叶鲁部留下的痕迹,怎么还有商队敢靠近过来?
她极目远眺,大王子和勇士已经熟练地拉开阵势,像一只蓄满力量的野兽,朝着商队张开血盆大口。
商队似乎有些慌乱,受惊的骏马扬蹄嘶鸣,弹琵琶的胡商纷纷拨马掉头。
两旁侧翼的护卫迎上前,缓缓举起一面旗帜。
瑶英怔了怔:商队的护卫为什么不拔刀,而是举起旗帜?
难道他们知道敌不过大王子,干脆直接投降?
隔得太远,瑶英看不清旗帜上绣了什么字,正准备问塔丽,她身后不远处的叶鲁可汗部下突然猛地倒抽一口气,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停下!”
部下面色惨白,朝着大王子大吼,随即反应过来大王子根本不可能听得见,慌忙纵马驰下山坡。
“伏曼,停下!”
他一边大吼,一边催促骑士吹响号角。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前方尘土翻滚,蹄声似骤雨,大王子和勇士们仍在冲锋,刀光闪闪。
远处的商队护卫似乎完全不惧大王子,面对着凶神恶煞、从四面八方扑向商队的叶鲁骑士,依然昂首挺胸,高举着旗帜,一动不动。
雪后初晴的灿烂日光落在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那是一面雪白的旗帜,上面绣满繁复花纹。
护卫举着旗帜,横刀立马,沉着镇静。
仿佛这一杆旗子足可以抵挡千军万马。
部下吓得魂飞魄散,飞驰上前,抢过号角自己吹了起来。
号角长鸣,响彻天际。
勇士们训练有素,听到饱含警告意味的号角声,立刻勒马,冲在最前面的大王子也一拉缰绳,皱眉回头。
部下驱马狂奔,用突厥语朝着大王子大吼:“伏曼,那是王庭的商队!是佛子的臣民!”
大王子脸色沉了下来。
山坡上,瑶英惊讶地挑眉。
见商队就抢劫、见部族就掠夺的大王子居然放下任他宰割的肥羊,回头了。
他朝着商队吐了口唾沫,好像怒骂了几句什么,在部下的劝告下拨马转头,带着勇士们往回走。
而那支举着旗帜的商队很快恢复了秩序,胡商回到队伍最前方,琵琶声再度响起。
他们似乎完全不把残暴的大王子放在心上,继续驰向河边。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从容不迫中带了些纡尊降贵般的傲慢。
瑶英下了山坡,回到叶鲁部。
部下在帐篷前小声劝告大王子。
大王子脸色阴郁。
部下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伏曼,你忘了可汗的警告吗?”
大王子阴恻恻地看一眼远处的商队,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传来骏马的惨叫声,大王子在河边鞭打马匹泄恨。
乌孙马受惊,发出不安的喷鼻声。
瑶英摸摸爱驹的脖子安抚它,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那支傲慢的商队。
这支商队人数不算多,除了十几个穿锦袍、戴毡帽的胡商,剩下三十多人都是身着轻甲、腰佩弯刀箭囊的护卫。
和叶鲁部勇士所穿的轻便骑装不同,商队护卫身上穿的银色轻甲做工精致,式样华丽,不像甲胄,更像是礼服,甲衣之下清一色的玄色织锦小袖袍衫,衣摆上绣有银色卷草纹。
在凉州,能穿得起这种衣料的人只有各个部落的首领。
显然,这是一支富裕的商队。
难怪大王子看到他们时会那么激动。
大王子暴虐残忍,贪得无厌,为什么突然收手?
瑶英目光睃巡了一周,看到那面吓退大王子的旗帜,雪白的旗帜上以金银绣线簇满华丽的金色纹路。
叶鲁部很多人信奉拜火教,战旗是黑红色的,气势非凡。
护卫的旗帜竟然是白色。
瑶英回到马车上,问塔丽:“大王子他们刚才说了什么?那支商队是什么人?”
部下和大王子交谈时用的是他们部落的语言。
塔丽小声道:“奴听他们说,那支商队是西域王庭几大氏族的私兵。”
怕瑶英听不懂,她顿了一下,接着解释,“王庭远在西域,比高昌还远,是一座古老的圣城,因为高贵的佛子居住在那里,所以西域各国称呼圣城为王庭,佛子是君主,统领各个小国、部落,有四个强盛的氏族效忠于他。西域的部族都信佛,只要佛子一声令下,从国主到臣民都得听他的。”
瑶英没想到会听到王庭这两个字:“王庭的私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地相隔如此遥远,而且中间还横亘着八百里流沙河,王庭的私兵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河陇?
塔丽答道:“这奴就不清楚了,奴以前在故国的时候,王庭已经衰落,那时候佛子还被软禁在佛寺里,没有人听从王庭的指令……”
“大王子他们说,王庭私兵这两年来往于河陇和西域,好像是在和北边草原部落做生意,他们打着佛子的旗帜,河陇的部落不敢劫杀他们。”
“他们都说,佛子是阿难陀的化身,有无边神通,谁敢劫杀佛子的臣民,一定会遭天谴。”
瑶英有些诧异。
西域的佛国君主,自然就是那个让北戎一直深深忌惮的昙摩罗迦无疑了。西域诸国有一半信佛,愿意追随佛子,不足为奇,但是诸胡部落野蛮,信仰杂乱,昙摩罗迦的名声在河陇怎么也这么响亮?
一面旗帜就把叶鲁可汗的部下吓得魂飞天外,让大王子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肥羊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来回晃悠而不能下手……
瑶英不禁怀疑:莫非那个和尚真的有神通?
不管昙摩罗迦有没有真神通,打着他旗帜的商队安然无恙地逃离了大王子的魔爪,补充了饮水后,又慢悠悠地离开。
欢快的琵琶声回荡在荒芜的戈壁之上。
大王子脸色阴沉,猛地转身,拔出随从腰上的佩刀,一刀斩下。
被他鞭打得奄奄一息的骏马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马头滚落,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河畔。
叶鲁部继续进发。
夜里,他们停下夜宿,瑶英睡在帐篷里,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