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厅极大,几进之深。
佟因安安分分地待在女随侍背上,忽然听见一道含含糊糊,好似隔了重重迷雾般的声音响起:
“李追玦,他……”
像是幻听一样的声音,反应过来后佟因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问背着她的女随侍:“什么?你说话了?”
女随侍闷声不吭,佟因以为的确是自己听错,没再问,专心打量这个大厅,就在这时候,又是一声:
“李追玦!他!”
一响又淹没了。
佟因扶着女随侍的肩膀探头看她的侧脸:“是你在说话?”
女随侍安安静静,嘴唇紧闭,没看她一眼。
佟因拧了拧眉,总不能是她幻听了吧?
“爹。”
前方沈沛儿被放到椅子上,轻轻喊了一声,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
佟因抬眼一看,便挪不开眼睛。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正中高位,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正常的是他的身形——他太胖了。
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的标准,他坐在特制的宽大椅子上,身上的肉即便隔着衣服都能看出下垂,像融化的冰激凌,佟因怀疑没多久他的肉就要顺着椅子流到地上。
一个能顶三个正常男人。
他的面前一张长桌,桌上的珍馐美味摆得满满当当,比皇帝用餐还要奢华几分,味不知道,色香是极佳的。
佟因移开自己没见过世面的眼睛,乖巧地喊:“沈叔叔。”
他的五官被肉挤着,有些困难地抬眼,随意扫了扫佟因:“李庙主让来的?”
“是的,爹。”沈沛儿替佟因回答了。
“既然来我沈家,我便先与你说清楚,沈家从不留非我家户口的人住下,但既然是李庙主开口,我自然能破例,就是得守我家的规矩,其实也没什么规矩,就是不能笑。”
不能笑,倒是一个稀奇的规矩,佟因点头:“知道了。”
沈家主深深盯着佟因,陷在肉里的眼睛闪出精明的光,半响,他对沈沛儿道:“沛儿,既然是你的朋友,让她与你睡一屋,起码晚上她能拦一拦你。”
拦一拦?什么意思?
佟因想问但没机会了,沈家主让随侍把她们送了出去,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家主埋进了满桌的食物中疯狂进食,而沈沛儿似乎习以为常。
随侍抬着两人拐进一个小道往后院而去。
“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在晚上‘阴差’来敲门的时候总是不□□稳,老是有去开门的冲动,开了门是什么后果你也知道,所以每晚我都是把自己绑在床上的,今晚你在,我也就不用绑了,你看着我,有什么不对劲的你记得拽着我别让我去开门。”
沈沛儿口吻稀疏平常地说道。
阴差!?
佟因琢磨着她话里的信息,越琢磨缺越觉得不对劲,不仅这里不对劲,这个村子处处都不太对劲。
她一开始就察觉到不对,但也没有此刻这么浓烈。
原文是惊悚小说没错,但她没看过正文,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惊悚世界。
现在这么一听,不会是……有鬼吧?
“我好饿……好饿……”
一道有些飘忽尖锐的声音从侧边的屋子里传出,彻底打断了佟因的思路。
这声音的主人像是掐着嗓子在喊,有种说不出的癫狂。
佟因侧眼看过去,侧边的屋子窗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猛地一探,把脑袋钻了出来。
是个中年女人,她脸上有道疤,眼底乌青一片,头发乱作一团,形象如疯子,疯狂的饥/渴几乎要从眼神里窜出来,把她自己淹死。
随侍抬着沈沛儿挡在佟因的面前,彻底隔绝了佟因的视线,她恼怒地冲着随侍大吼:“把夫人拦回去!”
“我好饿!”中年女人挣扎着要从窗里扑出来,被守在门边的随侍面无表情地摁了回去。
“别看了,是我娘,她不太行了,总有一天会被敲门的阴差带走。”
沈沛儿没什么所谓地说了一句,便继续往前去了,佟因多看了那屋子几眼,越看心里越毛骨悚然。
她现在意识到,这书里的世界,好像……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这特么似乎真的是一本惊悚小说啊!
“晚上被‘阴差’带走的人,第二日都会被发现死在村子西边的墓地里,所以,晚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
沈沛儿在佟因耳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已经快要睡着了。
佟因扭头看了看沈沛儿,眼皮子已经彻底闭上,睡得很沉,现在反而是她睡不着了。
穿进小说里之前,她是剧组的特效化妆师,跟了无数个剧组,什么女鬼、丧尸、妖怪等等,多丑陋恶心的生物她都给人化过。
形象多恐怖的人她都不怕,因为早就看得麻木了,反而很喜欢看些恐怖片什么的刺激灵感。
但是现在真的身处这个世界,意识到很可能会被这些“东西”伤害的时候,她没办法不担心自己的小命,还有以后的命运。
她往熟睡的沈沛儿身边缩了缩,感觉到真实的体温后才安心了一些。
夜深下去后,这个世界的天地好像一瞬间失了声,没有什么夏日的虫鸣鸟叫,没有正常打鼾翻身声,反而有种凝滞的沉重和紧绷。
习惯了城市不论白日夜晚都不消的噪音,这种极端的宁静让佟因无法入睡。
她在黑暗中瞪着床顶的帐幔,似乎盯着看了许久,忽而看见洒进来的月光缺了一角,她目光抖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咚咚两下的敲门声。
佟因可以肯定没有脚步声!一点也没有!
她缓慢地扭过脖子,看见一道人形剪影出现在门外,抬着手,不依不挠地敲着这扇一脚就能踹开的木门。
咚咚……
此时此刻,她在想外面那个人形的家伙,会有一张怎样恐怖的脸?
第4章 声音
“你想走?去哪?离开这个村子?”
沈沛儿被随侍伺候着,整个如被摆弄的木偶,用不着她动一根指头,随侍们便替她更换好衣裳,洗漱完成。
她的起床,只需要抬一抬眼皮,以及动一动嘴皮子。
佟因默默自己穿上外衣,努力忽视沈沛儿植物人似的生活方式,笃定道:“对,我想走。”
村子外的世界肯定很大,小说故事围绕村子发生,只要她离开了这个村子,便算是脱离了小说内容的限制,换句话说,按照逻辑,村子外应该没有这么玄幻。
想起昨晚,佟因还是觉得有些心累。
按照国际惯例,惊悚片里面不听劝告的炮灰,通常会是死得最快最惨的那个。
佟因没打算当这个炮灰,所以她只是和那身影互相瞪着,瞪了整晚,再没有别的动作。
一直到黎明破晓前,敲门声才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每晚这样一整宿一整宿地折腾,她真的撑不了多久。
这话听得沈沛儿皱起眉头,有些嫌弃:“你哪根筋疯了?先不说你出得去出不去,就你这个想法,好好的村里富贵日子不过,去村外过穷酸日子?”
佟因觉着这话违反了她的常识,意思是这村子已经是这个世界很牛逼的存在?即便可能被“阴差”带走,野外横死,也要留在这?
“别想了,就算你愿意去过那穷酸日子,你也出不去!”沈沛儿冷冰冰丢下一句,又道,“走吧,你就是被周巫管太严,没尝过富贵村的好玩意儿,今儿我带你去尝鲜,你就舍不得走了。”
“去哪?”佟因按捺住马上离开的强烈欲/望。
沈沛儿没有用语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她神秘地扬扬眉。
意味深长得让佟因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离了沈家,坐着轿子一路往东而去,并没有很长时间轿子便停了,佟因掀开门帘一看,一座古楼在她面前出现,门口停了数不清的轿子,还有人被背着进进出出。
她往古楼原本应该放牌匾的地方瞧去,什么字都没有,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
沈沛儿:“进去吧,我还约了何温年。”
佟因不想被背着,实在是冻得难受,左右之前原女主也是自己走路的,便也自己走了。
刚一踏进去,她耳朵便险些被炸掉,那种铺天盖地的声音一下子全涌进来,一句句话重重叠叠如蝗虫过境的嗡嗡声。
“他,是他!”
“救救我,我不想死……”
“救我!”
“下面好孤独,你来陪陪我……”
含糊黏腻的声响,与佟因上次在随侍背上幻听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这爆炸式的音浪只是一瞬间,她反应过来想细细去听的时候,反而听不见,彻底恢复了安静。
她打量这个古楼内的大厅,三层的建筑,中间大厅挑了三层高,空旷大气,地面上一张张桌子坐满了人,有人说话,有人大笑。
笑声虽刺耳,音量倒没有刚刚那么夸张。
佟因视线一歪,便注意到那些说话的人身边,都靠着一个笑容诡异的人。
皮笑肉不笑,嘴角弧度翘起,便像是定格住了再纹丝不动,眼底毫无笑意,全都是一副刻板的笑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