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鲜血淋漓的鄂容安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依稀间,忆起灯火辉煌的飞彩楼,柳五爷已然不在人世,可他的那段戏却依旧回响在鄂容安的脑海中。
那时的他与傅恒少年为伴,情深义厚,无忧无虑,对将来充满期许,谁能料得到,后来他的父亲竟会被乾隆排挤。
他本想凭借自己的实力重振家族声威,才请傅恒推荐他上战场,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又出了胡中藻一案,再次被牵连,命运的巨石砸得总是那么突然,让人无力反击!
好在傅恒扶摇直上,位极人臣,身为他的挚友,鄂容安倍感自豪,纵使官途不顺,但至少这个家是和睦的,他对苏棠,虽不是一见钟情,到底还是被她的美好打动,逐渐爱上,他有最好的妻子,最乖巧的孩子,此生无憾矣!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苏棠,她对他的感情那么深刻,却不知他走后,她的日子该怎么过?她会不会恨他?恨他先走一步,没能与她相守到老?
苏棠的反应,他是没机会看到了,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开始慢慢上浮,飘于空中,好似被风一吹便要消散……
年少情动蜜且涩,奈何红线偏一侧,
意落风轻赏海棠,始知幽香藏心刻。
第174章 傅恒怀疑东珊
战局无力扭转, 最终, 班第与鄂容安皆自刎于阵前!
当噩耗传至京城时, 傅恒心潮汹涌,久久不能平复, 这些年来, 他听过无数战将的牺牲的消息传来,未料有一日, 鄂容安的名字竟会出现在其中!
除却自家兄弟外,鄂容安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即便后来他被外派为官,常年不在京城, 两人时常会有书信往来, 情意不减当年。
奈何鄂容安虽有才干, 却时运不济,傅恒是想着, 鄂容安的家世和资历摆在那儿, 皇上应该只是一时动怒才会开罪于他,等皇上气消之后,傅恒便找机会向皇上求情, 将鄂容安调回京中,孰料这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人竟然没了!
东珊闻讯,恍然想起乾隆三年春,在飞彩楼中初遇鄂容安与傅恒的场景, 翩翩公子,玉蕴辉山,那时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性子张扬,把鄂容安当朋友,还时常与傅恒斗嘴,少年人虽青涩,却是真性情,那样自在逍遥的日子,往后再不会有了。
鄂容安不过三十出头,他的官途无可限量,竟突逢剧变,战死沙场!两厢对比,东珊悲从中来,喉间梗痛,忍不住埋怨道:
“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不要推举他去打仗,我们担不了这责任,现下人出了事,你怎么交代?”
傅恒本也在悲痛当中,骤见东珊潸然泪下,还语出责备,这幅情态惹得他心间微堵,
“你……你这是为休如而哭?已然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没放下他吗?”
乍闻此言,东珊莫名其妙,红着眼惊诧的望向他,“你在说什么?他为国捐躯,是家国英雄,我为他觉得可惜不应该吗?”
若单论这个,傅清也是同样的遭遇,“二哥亦是自尽,也没见你哭过。”
两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我跟你二哥又不熟,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可与鄂容安却是年少相识,你的朋友当中,我只认识他,把他当朋友,过往的事你一清二楚,我早就与你说过,对他并非男女之情,你怎的还在疑神疑鬼?”
他清楚吗?其他的似乎很清楚,独有一桩事,傅恒至今糊涂,“当初休如被拒绝,郁郁寡欢,后来收到你写给他的一封信,他才有了笑颜,决定继续等着你,那封信我没看过,想来是你写了什么话,让他看到了希望吧!”
信?东珊仔细回想半晌,才想起自个儿好像是写过一封信,这是事实,东珊心中无愧,没必要隐瞒,
“是写过,但只是鼓励他,并非告白之类的言辞。”
“是吗?”那封信,一直是傅恒心中的一个谜,但当时他一提及鄂容安,东珊就与他置气,以致于他没敢多问,今日恰巧说起,他倒想问一句,
“那你当时写了什么?”
那封信只是随手一写,且鄂容安并非东珊的心上人,关于他的事,她不会刻骨铭心,“十七年前之事,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自己写的信还能忘?”傅恒只觉她在刻意隐瞒,黑着一张脸,薄唇紧抿,面带不愈。
如此猜忌,惹得东珊心火直窜,扬声恼嗤,
“忘了就是忘了,我还能骗你不成?傅恒,你又在怀疑什么?三十多岁的人,居然还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吃醋?我已经为你生下四个孩子,你居然还不信任我,认为我对旁人有情?”
“你嫁给我之后肯定对我一心一意,但之前呢?你敢说你对休如真的没有一丝动心?”他就是想知道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可她却不肯大方告知,越发令他心中生刺。
“从未动过心,这话我说过很多次,你总说相信我,其实心里还是介意对不对?”东珊真的不懂,难道哭了就是错吗?
“他死得那么惨烈,更何况是你推举他去打仗,我担心苏棠怪罪于你,更心疼苏棠以后的日子难熬,心里难受哭一声都不许吗?他可是你的好兄弟啊!你不应该为他的过世而难受吗?居然还有心情计较这些乱七八糟之事?”
傅恒也不想做一个斤斤计较之人,奈何她的眼泪刺痛了他,“我为他难过是应该的,可你是我的妻,你为别的男人落泪,尤其是曾经喜欢过你的男人,你让我怎么想?”
那些解释,她已经说倦了,东珊身心俱疲,懒得再与他废话,“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又何必再问?”
道罢东珊再不理他,转身出屋,去廊芜那边看望孩子们。
脚步声渐远,里屋归于寂静,傅恒那颗纷乱的心越发浮躁,坐于桌畔咬牙攥拳狠砸桌面,暗叹自个儿这是怎么了,两夫妻和平相处了那么多年,他以为他们熟知彼此的脾性,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矛盾,今儿个居然又起争执?
虽说他的话有些过分,可她明知他在意,为何就不肯把信的内容告诉他?若然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他也不至于再生疑窦。
若搁以往,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会追出去哄她,但是这一回,他不愿再去低头说好话,两人谁也不理谁,就这般僵持着。
当天晚上用宴时,东珊并未出来,坐于桌畔的小岚晴奇道:“额娘呢?”
傅恒不便主动过去找她说话,遂让女儿去里屋唤她。岚晴倒是乖乖去了,请母亲出来用膳,东珊借口身子不适,不肯出去。
眸光明澈的小岚晴哪里懂得大人们的推脱之词,她信以为真,认真嘱咐道:“头疼得喝药。”
“已经喝过,并无大碍,你快去吃吧!不必等为娘,我睡会儿就好。”
劝不动母亲,岚晴只得离开,出去与父亲老实交代。
傅恒自是明白东珊在恼他,所谓的不舒坦肯定是装的,眸光一转,他又附耳交代女儿几句。
岚晴眨着大眼睛,边听边点头,而后又进屋对母亲道:“生病也要吃饭饭,额娘不吃,女儿也不吃。”
这小丫头明明已经放弃了的,怎的又跑进来?八成是傅恒教的。已然看穿他的诡计,东珊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与他争执,无奈之下唯有起身净手,拉着女儿出去吃饭。
福康安才一岁,不能与大人共食,此刻已被嬷嬷抱了出去,东珊落座后,压根儿没拿正眼瞧傅恒,离他远远的,坐在女儿身边,为女儿夹着菜。
岚晴虽小,却也感觉得到父母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好奇问了句,“阿玛怎的不与额娘说话,不逗她笑了?”
“呃……”傅恒略尴尬的看了东珊一眼,然而东珊的视线根本未落在他身上,傅恒顿感没趣,干咳一声借口道:“那什么……嗓子疼。”
“嬷嬷说:嗓子疼要吃梨。”说着岚晴就从水果篮里挑了个大白梨,递给父亲。
傅恒讪讪接过,只道饭后再吃,两夫妻虽然坐在一起,却依旧没说话,气氛冷凝得令他很不习惯。
他本想着晚间入睡时再与她谈谈,奈何还有公事没忙完,今晚需要查阅大量书籍,不能在寝房,得去书房,于是傅恒先去书房办公,熬到亥时才忙完,当他折回寝房像寻常那般推门时,却发现房门竟然推不开!
这是……从里面拴住了?
要知道成亲多年,他可从来没被锁过啊!震惊的傅恒当即唤来丫鬟询问状况。蔷儿尬笑道:“九爷,夫人说她今晚来了月事不方便,请您睡书房呢!”
她的月事不是月底才来吗?怎会月中?即便提前,也不至于让他睡书房吧?东珊未曾这般与他闹脾气,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可他也很生气,心里也如油煎水熬一般,她就不能来哄他一回?心中忿忿的傅恒立在门前迟疑好半晌,终是佯装无谓的傲然转身,去书房休息。
阴了一整日的天,终是在夜里飘起了雨,风狂雨疾,拍檐打枝,呼呼的风声自窗前传来,躺在书房的傅恒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禁在想,东珊此刻是睡着了,还是如他一般,辗转难眠?
冷静下来之后,他开始懊悔,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闹些什么,他的兄弟英年早逝,本就可惜,他却在这个时候计较前尘,当真对不住鄂容安。即便东珊曾有过一丝心动,也属人之常情,毕竟像鄂容安那样的翩翩少年,最易讨姑娘家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