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笑,让他回到了年少,整颗心一下子明澈起来,身心皆轻,似要与清风相融,“我想了很久,终于有了答案。”
“是吗?”当东珊问及他的答案时,他的目光却移向了远处墙边的那片绣球花上,色泽浓郁的花瓣似一团火,触目即燃,美得热烈,恍了一瞬,他那原本清晰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突然有些惶恐,很想看清楚那朵花,便让东珊帮他采一朵,
“你送我一朵花,我就告诉你。”
还卖关子啊!东珊无奈摇头,应声起身,去往墙边。
他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已然看不清她远去的背影,傅恒揉了揉眼,依旧如此,他心神不安,想唤她回来,想把答案告诉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行至花圃,东珊左看右看,挑了蓝、紫各一支绣球花,然而当她拐回去时,却发现傅恒竟已趴在石桌上,闭眸阖睫,一动不动!
绷紧的那根弦瞬时断裂!东珊呼吸顿滞,疾步上前行至他身畔,轻声唤道:
“傅恒,花在这儿呢!我摘回来了,你不是要看吗?不是要告诉我答案吗?先别睡,把话说完,我等着听呢!傅恒,傅恒!”
听到母亲的呼唤声,候在一旁的福隆安和岚晴等人快步赶过来,岚晴见状泪如雨下,痛哭失声,“阿玛,阿玛你醒醒啊!快醒醒!”
东珊以指挡唇,神色紧张,示意她噤声,“莫吵,你阿玛睡着了,他很累,都别吵,让他歇会儿,睡会子便会醒来。”
福隆安探了探父亲的鼻息和脉搏,手指顿颤,他本不想打破母亲的梦,却也不得不告诉她实情,
“额娘,阿玛他……他已经没气息了。”
“怎么可能?”那两朵娇美的绣球花顷刻间自她指尖滑落在地,鲜艳的花朵离了根茎,很快便会失去生机,一如东珊破碎的心,
“不会的,才刚他还跟我说笑,话还没说完呢!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东珊拒绝相信,紧握着他的手痛哭呼喊,
“你说过不会先我而去,不会留我一个人,你若食言我会生气的,你不是最怕我生气吗?你赶紧醒过来,我便不生你的气,傅恒!你别吓我,快醒醒!”
原先她每日都在为傅恒的病情煎熬,如今老天竟连煎熬的机会都无情的剥夺!她的支柱就此断裂,仿似天塌地陷,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拊心泣血的东珊一口气缓不过来,哭晕了过去!
老天似也在为他的殒身而惋惜,降下瓢泼大雨,亭前飞檐挂起了雨帘,雨声和着风声,哀绝缠绵,如泣如诉,生与死,仅在一线之间。
乾隆三十五年七月十三,忠勇公傅恒病逝,享年四十九。
失去肱股之臣,帝心甚为悲悼,乾隆由此而迁怒于广廷,认为广廷未能及时送傅恒到关内医治,是他失职,才会害得傅恒病重。
广廷他不是没劝,奈何傅恒不肯听从啊!皇帝痛心,无处发泄,要拿人开罪,广廷便成了出气筒,罢罢罢,念在皇上是疼惜傅恒才会如此,广廷受着便是,料想等皇上消气之后自能分辨是非。
这几十年来,有太多的将领战死沙场,乾隆虽觉惋惜,却又认为这是武将的命运,唯有傅恒,令他深感愧疚。
若非他命傅恒出征缅甸,傅恒就不会遭此横祸。在乾隆心中,傅恒不仅是他的妻弟和臣子,亦是他的挚友知交,放眼满朝文武,仅傅恒一人与他同心同德。
心中有愧的乾隆亲临忠勇公府,在傅恒灵前祭酒,谕示其子福隆安,傅恒虽是忠勇公,但他的丧礼要按照宗室镇国公规格办理,且乾隆还为他钦赐谥号---文忠。
紫光阁中悬挂着百名功臣画像,个个都是清廷的武将,战功赫赫,傅恒荣居首位!自他去世之后,保和殿大学士的职位一直空悬,在乾隆心中,没有比傅恒更得力的臣子,除他之外,无人配享此殊荣。
自此后,终清一朝,再无保和殿大学士!
夏去秋来,绣球花谢。东珊几乎每日都会到亭中坐一会儿,轻柔的风自她耳畔掠过,仿佛傅恒就在她身边呢喃细语。
她不奢求让他做什么家国英雄,只希望他每日能伴她描落霞,听晚风,奈何阴阳隔九泉,她只能拥着回忆度余生。如今他倒是偶尔会入她的梦,可惜梦醒枕空,心像是破了一个洞,被孤寂满灌,再难感知温暖。
纵使日子再难熬,她也得坚强的活下去,只因孩子们年纪尚轻,这个家,必须由她来撑,傅恒此生的梦想便是光耀门楣,她又怎能让他的心血白费?必须为他守住富察家族,往后下黄泉,夫妻团聚时,她才不至于愧对于他。
风起,花影重重间,依稀走来一少年,负手缓行,眉骨桀骜,眸光缱绻,携着一程山水而来,似初见,又似隔世重逢,启唇轻唤着她:
“小东子?”
只这一声,便令她心怦然,恍若回到从前,含泪带笑,轻声呢喃着他的名。明知是幻象,大梦一场又何妨?
有道是:
看似纨绔实重情,阴差阳错一路行。
悲欢历尽方心动,你的姓氏冠我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