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比夏夜漫长,可对傅恒而言,却是极为短暂,感觉还没睡多久,就听到屋外传来图海的提醒声,说是时辰已到。
纵然再怎么不舍,两人也得分离了。
天尚未亮堂,傅恒起身更衣,哄她再睡会儿,她却不肯,定要起身送他。这会子福隆安还在睡梦,傅恒去往嬷嬷的房,看着儿子睡梦无意识的扬起唇角,他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怜爱抬,抚了抚他的小脸蛋,而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今日乾隆会亲自出宫送傅恒出征,碍于规矩,东珊不能送他出城,只能送到府门口。
东方一片昏黯,唯有府门口的灯笼映出两盏幽光,照在离人身上。
战马前的傅恒身着官服,外套貂裘端罩,围在领口的那一圈短而密的貂绒在晨风间微微轻摆着,越发衬得他俊毅挺拔,身姿昂然。
立于他对面的东珊身着白狐裘,抬眸凝着他,看得恍了神,无数的话梗在喉间,末了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该说的话她已说过,周围还有许多官兵侍卫在等着,她不便耽搁众人的行程,只低声对他道:
“答应我的话,你千万谨记,保重自己,万不可勉强。”
傅恒郑重点头,“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不在家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他微偏头,附在她耳畔低声道:“还有……记得想我。”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句悄悄话,但此刻有那么多陌生人在附近,他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说这样的话,东珊难免不适应,登时红了脸,嗔他一眼,小声提醒道:
“有人在呢!你正经些。”
此时的傅恒已然直起身子,唇角噙笑地看着她,将她鬓边那被寒风吹乱的发捋至耳后,满含眷恋的告别,“我走了,天还早,你再回屋睡会儿。”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出口时,他已抑制不住的哽咽,但依旧面带笑容,假装轻松的转过身去,翻身上马。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如此轻松,好似平日里最寻常的嘱咐,好似到了傍晚,他还会回来一般。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东珊的心不由紧揪起来,从此后,他便是那飞向天际的风筝,遥遥茫茫,一根线又细又长,始终牵动着她的心。
十一月初,傅恒以及出征大臣们正式离京出发,乾隆以及诸王大臣送他至东长安门,在幄次为经略大学士傅恒赐酒。
皇帝如此重视,傅恒十分感念,拱向乾隆表态,“此行必须成功,若不能歼灭贼人,无颜再见皇上!”
有决心是好事,但乾隆更希望他能据实以奏,万莫为了功绩而像讷亲、张广泗那般谎报军情。
赐酒过后,乾隆摆驾回宫,命一众皇子和大学士来保等人随行,将军队送至良乡。
按照规矩,亭间摆着宴席,傅恒象征性的用了几口,而后请他们留步,与之拜别,上马继续赶路。
起初是靠着一腔孤勇,等到真正上路,傅恒才晓得,出征的过程有多艰辛。
以往他出行都是坐马车,乘轿子。骑马最多也就是去过避暑山庄和木兰围场,因着是伴圣驾,行程较慢,并未觉着颠簸。
而今要赶赴军营,每日除却餐之外,几乎都在马背上奔波,夜间休息仅仅几个时辰而已,按照计划,军队必须日行两百余里,只因隆冬将至,他们必须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尽快到达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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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变卦,傅恒抗旨
现下出征需全程骑马,的确难捱,好在傅恒常年习武,从未落下,体力强健,纵使熬夜奔波,依旧能扛得住。
自打傅恒离京后,随行的参赞大臣时不时的向乾隆奏报路况与行程,乾隆看罢之后,几乎每日都会下诏,命人加急传递给傅恒。
譬如傅恒才走的第二日,冬月初五,乾隆就下诏褒奖,夸赞傅恒军纪严明,队伍整齐,行军神速。乾隆又说了,在傅恒跟前効力,和在朕前効力是一样的,一众将士务必听从经略大学士的安排。
初六这天,得知傅恒白日赶路,晚上奏报军务,彻夜未眠,乾隆特地嘱咐他一定要保重身子。
不放心的乾隆又传谕达勒当阿,往后凡是从宫发来的诏,如果在酉戌间收到,那就告知傅恒,听其阅看办理,若在戌刻以后,那就由其他人暂收,等次日清晨再交给傅恒,切不可打搅傅恒休息。
堂堂皇帝竟考虑如此周到,处处为傅恒着想,这与那个失去发妻之后,动不动就发火处置臣子的暴躁皇帝简直不像同一个人呐!
冬月十一日,乾隆看罢参赞大臣的奏报很生气,再次下诏警示:
爱卿呐!前几日朕才降旨,提醒你爱惜身体,你身负重任,不可过度劳累,你怎么不听朕的话,又彻夜办公呢?以后办理奏覆事件,至初更前后尚可,若需至二更,那就等到下一站再奏覆也是一样的,朕不着急,你千万不要太操劳!
收到诏谕时,又是夜半,今夜无星,唯营帐的烛火陪伴着他,奔波一整日的傅恒浑身疲乏,其他将士或就寝,或值守,傅恒掩面打了个哈欠,困意来袭,但他还不能躺下,得将沿途所见,遇到的各州省问题上报与皇帝。
行程虽是辛劳,但增长了见识,亦是一种收获,加之皇帝对他关怀备至,傅恒便觉再怎么辛劳也是值得的。只因皇帝的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写下这些字的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有了人情味的挚友。
且说这傅恒才走不到十日,乾隆便觉诸事不顺心,譬如上奏的折子提及山东紧急运送米石的情况,京的军大臣竟无一人记得,还得经乾隆指示,他们才开始查检入议。
事事都得由他这个做皇帝的亲自过问,要军大臣何用?此时的乾隆不由想起傅恒在京之时,将诸事调详周妥,他根本不必如此费心。乾隆越想越委屈,不由仰天长叹:
朕太难了!傅恒走的第九天,想他!
经过多年的教导和历练,他才将傅恒培养成才,如今傅恒前往军营,乾隆身边竟没有顺心的人才可用,这傅恒人还没到金川,乾隆已经开始盼望他的归期,真真比他的夫人还要挂念他啊!
冬月十九,乾隆听说傅恒在途时常用凉饮,猜测他可能是鞍马劳顿,加之办理陈奏公务,劳心劳力,以致火气上升,才会喜喝清凉。
乾隆甚是忧心,再次叮嘱他,初冬时节,爱卿多吃鲜果,凉饮需节制,不要图一时之快,伤了胃可如何是好?
傅恒感念皇恩的同时,不由暗叹,这随行的大臣怎么连这等小事也要报于皇帝?遂嘱咐他们,往后只奏报军情即可,他的饮食睡眠状况无需再报,
“辛苦的不止是我,将士们皆是星发夕驰,大家都受累,所以就别再跟皇上说了,免得他忧心。”
参赞大臣们一面应着,私下里仍旧事无巨细,皆如实奏报,免得皇上觉得他们不够尽心。
早在十月间,乾隆已降旨整修从京师至成都的四十八处驿站,以及成都至军营的马步二十四塘,以保证物资军需的运送,方便传递军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天越来越冷,北风呼啸,傅恒并未停歇,依旧下令赶路,日行两百余里,带星就道,薄暮尚未解鞍,终于在腊月初九到达四川境内。
途经天赦山时,大雪过后结了冰,道路太滑,众人皆下马,牵着缰绳步行,尽管小心翼翼,却还是有十几匹马滑倒,因为马匹太重,士兵拉不住,直接坠入山涧之!
傅恒不忍独自骑马,干脆与将士们一道步行。从前只听说蜀道难行,但他从未真正见识过,现下亲身体验,方知那些个诗句并非夸张,走这条路,的确是拿命博运气啊!
脚下便是悬崖深渊,平时里行走当需十分谨慎,雪后结冰更是险峻,下属提议等雪化后再走,被山风吹得患了风寒的傅恒头疼欲裂,却紧紧蜷覆着生了冻疮的指,强打着精神,远眺着前方苍茫的山路,军营未至,他这一颗心始终难安,
“若等雪化,至少还得日,战场之瞬息万变,迟日指不定会造成怎样无法挽救的后果。再者说,万一日后又下雪呢?难不成还要继续等下去?”
与其煎熬等待,不如冒险进发,傅恒不肯停留,他身为统帅都不怕,将士们谁还敢生畏惧之心?
统帅甘愿与将士们共同进退,从不摆架子,军心自是大振,齐心协力,迎着风雪勇往直前!
得知傅恒与将士们一道徒步行走十余里,乾隆心下动容,当即下令,赏傅恒双眼花翎。
这双眼花翎本是公爵以上才有资格受赏之物,如今的傅恒并非公爵,岂能僭越收受?然而每次他固辞之际,乾隆都会冷漠而傲娇的回个字:
不必辞。
无奈的傅恒只能接受,继续赶路,终于在腊月十八这天晌午到达金川军营。
到得军营后,傅恒仔细盘问之后才发现,原有的万士兵只是虚数,先前讷亲和张广泗谎报军情,就连伤亡人数他们也极力隐瞒,除却伤残战死者,现下的金川竟然只剩一万多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