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自己有错在先,不该计较,傅新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唇动了动,终是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其他人不晓得他们夫妻之间的纠葛,并未察觉出异常,继续说说笑笑。
宴罢,众人各自散去,下旬五月,惟繁星漫天,明灭不定,与府的灯火遥相呼应。
今晚李锦悦被亲眷们轮番敬酒,虽说后来傅新替她挡了几杯,但她酒量太浅,此刻已然迷醉,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步伐极其不稳。
傅新与丫鬟一道扶她回去,她心怀戒备,不让他扶,只靠在麦穗身边。
麦穗扶她入帐歇息,她却说身上有酒气,定要先沐浴,洗干净再入帐。
傅新劝不住她,便由她去了,而他则在屋里品着浓茶解酒意。
孰料没多会子,麦穗慌慌张张跑过来,说是夫人沐浴时歪在浴桶边睡着了,她根本扶不动,叫也叫不醒,夫人醉得厉害,她实在没办法,只好来向六爷求助。
沐浴居然也能睡着?面露讶色的傅新当即放下茶盏,起身去往浴房之。
里头还有一名小丫鬟在守着,他也不避讳,直接绕过屏风,行至浴桶边,但见李锦悦整个人蜷缩在五彩的花瓣水下,只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香颈。乌黑的长发散于身后,垂放在木桶外,而她的小脑袋歪在边上,正闭眸酣睡着,任他连唤几声皆无动静。
指望她自个儿清醒似乎是不太可能了,于是傅新命人将她的衬衣拿来,由他将人扶起,丫鬟顺势拿衬衣给她裹住,他再将人打横抱起,抱回寝房去。
睡梦的李锦悦只觉身子骤凉,紧跟着一阵暖意袭来。她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的往温暖的地儿挪靠着。
迷糊间,她似乎向下跌落,身下软软的,像是在云端,生怕坠落下去,她下意识圈住身边之物,胡乱轻蹭着,
“冷,我好冷!”
傅新这才发现,裹着她的衬衣已然松散,一低眉,那流畅的锁骨线便映入他眼帘,再往下是一抹耀眼的雪色,令人心驰神往,不自觉的想要抬去感触。
恍了片刻的神,傅新立即将锦被展开,打算松开她,用锦被为她盖住,她却不肯撒,将他拥得更紧,不满的哼咛声在他耳边回荡,惹得傅新气息紊乱,没再起身,干脆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而他依旧覆在她上方,轻声哄道:
“盖上锦被就不会冷。”
依稀间,她似乎听到了傅新的声音,那声音空灵又温柔,肯定不是现在的傅新,他那么凶,不可能这样温和的与她说话,所以身边这位应该是她梦的少年吧?
以为是场梦,李锦悦遵从本心,将他搂得更紧,闭着眼睛委屈的与他倾诉着内心的感受,
“六哥,你对我真好,可是你长大之后就对我不好了,你会欺负我,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我好害怕那样的你,我们都不要长大好不好?”
听着她的小心愿,傅新忽觉心梗,难受得紧,“我怎么可能这样对你?”
“你会的,你真的会凶我,特别凶,六哥,看你变成那样我真的好难受,只有现在的你对我是最好的。”
目睹她惶恐不安的模样,傅新暗恨自己当初太冲动,竟给她留下那么深的阴影,以致于她做梦都在铭记着。他正想安抚她,却听她又道:
“对了,等你十八岁那年的月,你千万不要去西郊,否则你会受重伤,会断腿的!只要你不去就不会出事。”
突如其来的警示,令他面色顿僵!
年前的月,的确是他的噩梦!
当时他的第一任妻子打算带着她的弟弟一起去西郊游玩,他自是得陪同。
小舅子骑马时,那马儿突然失控,将他甩了下去,发狂乱踩,情况危急之时,傅新冲过去将小舅子推开,他自己却被马蹄踩了腿,就此骨折。
虽说伤得严重,好在小舅子没什么大碍,傅新默默承受这一切,并未埋怨过什么,想着救下一个孩子也算是行善积德。
可他的妻子非但不感激,反倒嫌弃他,认为他的腿无法恢复,很可能会成为废人,加之他很久不能行房,她便耐不住寂寞,与人苟且,傅新发现之后,怒而将她休弃,悔恨自己不该心软救她弟弟。
对人再好又如何?谁会感激呢?坐轮椅的痛楚无休止的折磨着他,以致于他的心渐渐扭曲,不愿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真情,不肯再娶妻,怕又被戴顶绿帽。
被迫娶了李锦悦之后,哪怕大夫说他已然恢复,可以圆房,他也不愿接近她。
两人一直相安无事,直至那晚被太夫人下药,才有了纠葛。
出事后的第二天,他就明白那药不是李锦悦下的,可自尊心不允许他向她道歉,她的态度令他觉得很没面子,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误入歧途,将两人的路越走越偏,偏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此刻听着她的呓语,傅新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直不肯与他说话,他以为锦悦很嫌弃他,可她今日这番话,明显还是很关心他的。
她把他当成了少年,提前给他警示,想让他避开灾难,她被他伤得那么深,不应该恨他才对吗?此刻却仍旧不忘为他着想,当真是个傻姑娘!
所以到底哪个才是她真实的想法?
五味陈杂的心纷乱交缠着,理不出个头绪,而怀人紧紧的搂着他的脖颈,不肯松,倚在他肩头轻声呜咽着,
察觉到异常,傅新忙问她是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她以为自己在梦里,殊不知现实里的她闭着眼还有泪水自眼角流出,“你要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去西郊,我怕你的腿会受伤,只要你别伤到腿,你的人生就不会被毁。”
是啊!他的人生不会被毁,他可以继续做侍卫,甚至做武将,实现自己的心愿,可是他的那位妻子呢?会伪装一辈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而背叛他?答案他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他和李锦悦,将不可能再成为一家人,
“那你可有想过,倘若我的腿没事,也许我就不会娶你。”
尽管听着有些遗憾,可李锦悦还是觉得他的安康最为重要,“没关系的,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我于愿足矣!”
道罢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也许李锦悦根本就不想嫁给他呢?思及此,傅新自嘲苦笑,
“不嫁给我也是好事,你可以找一个正常的好男人嫁了,便不会被人欺负。”
听到他说让她嫁给别人,李锦悦登时慌了神,下意识将他搂得更紧,喃喃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我愿意嫁给你的,只是你对我太凶,我才会害怕你。”
“你愿意?”这几个字如雷似鼓,轰然乍响!着实震撼到傅新,惊诧的他微抬身,定定的望着她,难以置信,
“我们的婚事不是皇后所赐吗?你应该是被迫的才对,怎么可能愿意?”
她觉着头很疼,一阵儿一阵儿的,还发涨,努力许久才终于睁开眸子,迎见的是一双熟悉的眸子。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甚至难以判断自己身在何地,傅新他几岁了,是少年时代,还是成婚后?迷糊的她来不及思索,只在念着他的那个问题,很想与他澄清,想将内心的真实想法统统倾倒而出,
“因为……因为我……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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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场
“你喜欢的人不是傅恒吗?”不仅他这么认为,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上回两人吵架时他也曾问过,当时问她究竟喜欢谁,她竟说谁也不喜欢。
傅新认为她在赌气,没说实话,还认为她从前是喜欢傅恒的,直至今日骤然听到这一句,傅新一时怔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醉了,才会出现幻听。
“不是他,真的不是他!”她最怕傅新误解,索性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我心仪之人其实是你,是我求九哥找皇后娘娘赐婚的,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你说什么?”
他的神情满是讶异,声调也微微上扬,李锦悦见状心顿慌,“我是不是说错了话?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自作主张,怪我逼你成亲?我知道你不想成亲,可我就是不忍看你那般颓然,我想陪在你身边,我想好好照顾你。”
怪不得,成亲之后她一直对他那么关怀,却又明显克制,她总说是太夫人交代她照顾他,他信以为真,以为她只是听从太夫人的命令才会那么细心的照料他的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