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某些朝臣那幅叹服的表情和某只小皇帝几近崇拜的眼神,冯彧很心梗。
然而师荼大义得很,“我只问一问,在场的有哪位是觉得我很蠢,蠢得故意留下一个活口,还落下这样的把柄,等着人来兴师问罪?”
“那、那是秦将军来得及时小人才侥幸活了下来!”
“哦,是么?你是在质疑本王一脚踢不死人?要不再试一次?”
刺客吓得一抖,是的,他能活着,的的确确是这位故意要留他一个活口的。
众朝臣也发现了,刺客身上根本没受什么伤,师荼就算一脚踢不死人,还不能一脚踢断你一根骨头?你能站在这里,那就足够说明他脚下留情了。
只是,朝臣们更知道,他们相信这些都没用,这次栽赃陷害本就是冲着师荼和玄风军来的,若不能将证据洗干净,这弑君的大帽必然会扣下来。
“留你活命,只是因为你手头那些弓箭短刃,本王也很想知道,到底有谁竟然能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栽赃陷害!”
视线幽幽淡淡落到张太后身上,张太后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但面上却镇定得很。
“师荼你不必狡辩,证据确凿,容不得你抵赖!”
“哦,是么?”
一道煞气在空气中迸裂,双方剑拔弩张,连勋卫府跟玄风军前锋营都有磨刀霍霍的架势,战事一触即发。
元霄这才回了神,“太后,别急着问罪,这事儿还没完呢?”
“没完?皇帝还想怎么查?人证物证俱在!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京兆尹,你们来说说,按大齐律令,这足不足够定罪?”
三人抹汗,但他们都很聪明地冲元霄拱手:“请陛下定夺!”
今天的查证可是小皇帝亲自主持,他们有什么资格说话,何况,一个太后一个皇帝一个摄政王,他们之间争斗,他们就算是朝廷大员,也不够塞他们牙缝儿的啊,他们只想老老实实办案,掌管刑狱,或者维护一下上都秩序。
元霄点点头,算你们识趣。
“方才朕就在想,房间里的指纹的确是可以擦掉的,那哪里的指纹是擦不掉的?”扬扬手里筷子夹着的密信,她笑了,“这里的指纹就是擦不掉的,而且这封信还没别人碰过,这上面的指纹查出来,那才是真的容不得任何人抵赖。”
众人皆惊,“这上面也有指纹?”
“当然!众爱卿该知道,人手是会出汗的,尤其是在天热或者紧张的时候,汗尤其多。汗中不仅有盐分,还有人体油脂,而纸吸附汗渍油脂很强,即便现在看不到上面有什么印记,但只要用碘熏一下,印记就能出来。”
张太后脸色骤变。
“竟、竟然可以这样做的么?”刑部尚书等三人,掌管刑狱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这种方法。
“当然可以!兵器可以偷,身份可以伪造,甚至连字迹都可以模仿,但独独指纹,是做不得假的!”
“如果这封密信真是摄政王写的,必定会有他的指纹在上面,但若这上面是别人的指纹,那也说明,那人就是伪造密信栽赃嫁祸摄政王的真凶!”
元霄视线再次落在刺客身上,此刻这位脸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色。
“朕给你一次翻供的机会,只要你供出背后主使,朕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刺客看了一眼张太后,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再看向元霄时,头一回挺直了脊梁骨,嘴角扯出一抹释然的笑,好像所有的束缚枷锁都嫩放下了。
“陛下,不用查了。密信是我伪造的,弑君栽赃嫁祸也是我设计的,我们三人都是孤儿,当初只是想投靠玄风军,但玄风军却嫌我们没用,我们只是气不过,发誓要干一件大事,让摄政王后悔,只是没想到……”
刺客忽然拔出旁边千牛卫的腰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走上这条路,小的便注定活不了了!但愿来生,不要生在这乱世!”
手用力一拉,顿时血溅三尺,正好一滴落在张太后脸上,张太后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快叫太医,救人!”元霄的第一次看见人抹脖子,吓得声音都在抖。
“不必了。”师荼开口,“他不死,他家人便活不了。”
元霄:……
不是说是孤儿么?
但元霄清楚,其实,这是死侍,众朝臣更清楚,这位若不死,的的确确会死更多人,甚至会给朝堂社稷带来更多麻烦。
所有,几乎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刺客血液流尽,看着他的生命在眼前消失。
刺客并没有立刻咽气,看看元霄,又看着师荼,他们眼中都有怜惜,他做梦都没想到,最后给与他温暖的竟然是他要刺杀的人和要陷害的人。
“对、对不起。”他也想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可是,这个世道不允许。
刺客的眼缓缓合上,终究是没了气息。
张太后松了一口气,“看来,摄政王的确是被冤枉的,是哀家偏听偏信了,这个案子就这样结了吧。”
她想息事宁人,元霄可不想!
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刺客,看样貌跟她年纪相仿,如此年轻的生命却葬送在这些阴谋诡计之中。
这就是乱世,人命如草芥!
元霄长吸一口气,在常桂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
“刺客虽然畏罪自杀了,但他最后的招供却未必能采信。”
小皇帝这是还要继续追查的意思?
朝臣面面相觑,就权力斗争来说,适可而止是个很好的词,什么叫做狗急跳墙?当权者都想维护自己当前的利益,自然不希望发生大的变革。
“怎么,众卿觉得,朕活该被人刺杀?随便一个无名小卒都能拿朕的性命做文章?”
“噗通!”群臣立刻跪了一地,“臣,不敢!”
“都起来吧。朕就是想知道,这太极宫到底藏了多少腌臜事,也想知道,到底谁能伪造摄政王的笔迹。你们应该也不想某一天自己成了别人眼中钉,被人随便借个身份就要了性命吧?幕后之人敢借一次就敢借第二次!”
群臣纷纷抹汗,只有王文启老感欣慰了,小皇帝竟然能坚持己见,把群臣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很好,很好!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京兆尹,麻烦三位爱卿,将能自由出入宫城和上林苑的人的指纹都拓下来,明日,朕要亲自比对写这封密信的人。”
三人赶紧领旨。
“那就先拓下本王的指纹吧。”师荼率先站出来,给大理寺卿拓印,接着,冯彧、桓煊等人纷纷上前。
王文启也当了保皇派的表率。
元霄看向张太后,语气浸染了丝冷意,“太后,麻烦您和您身边的人指纹也都留下。”
“什么?你敢怀疑哀家?”张太后怒不可遏。
“太后若是心虚的话,不留也行,只是到时找不到人,那不留指纹的就是最大嫌疑人!弑君之罪呢,还有陷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应该没人担得起!”
张太后:……
这绝对是□□的威胁!
“京兆尹!”
皇帝都点名到自己头上了,京兆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太后娘娘,得罪了。”
有了小皇帝这番话,其他人再排斥拓印指纹,也不敢再有异议。
元霄最后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尸体,“秦将军,将人抬出去埋了吧。”
小皇帝离开时,有些颓靡,像是累着了,又像是吓着了。
师荼看了好久,直到那背影消失,视线也没收回来。
小皇帝在保护他……
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摄政王别想多了,皇上只是公事公办。”冯彧眼看着师荼的眼神朝着诡异的方向变化,赶紧提醒。
师荼:……
谢瑶和谢瑜赶过来时,勋卫府的人都已经撤了,张太后也已经回了锦华宫,就剩几个人还在取指纹,他们也很配合取了。
谢瑜听完桓煊添油加醋一翻说道,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回去的时候,他问谢瑶,“阿姐,我是不是很没用,我说过要帮他的,关键时刻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小皇帝越是将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他便越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谢瑶心疼了,“阿瑜,如果你真想去朝堂上帮他,阿姐再找他说说。”
谢瑜却摇摇头,“要帮他并非一定得上朝堂。我说过,我要长成一棵大树,为他遮风挡雨……”
元霄回到立政殿便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出入,自然也没任何人能窥探到她的消息,这可把锦华宫的老妖婆给逼疯了。
“陛下真能让密信上的指纹显形?”
她哪里提取得出来碘?这不是开玩笑么?
元霄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做不做得出来不是关键,关键是,有人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你方才在文武百官面前虚张声势,纯粹是忽悠人的?
元霄转头看过来,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秦将军,你说,他们是会来偷这封信,还是赶紧去杀人灭口?”
秦放:……
原来小皇帝在这里等着幕后黑手呢。
当天夜里,元霄还在立政殿装模作样,秦放突然来报,叶青承失足掉进了太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