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一场已经燃烧到一定程度的森林大火,只能让它自己遭遇大自然阻力后熄灭下来,非人力所能扭变。
只能眼睁睁看着倔强骄傲如他,遭遇这沉重一击。
遍体鳞伤。
她现在能做的,只是这么陪伴着他。
哗哗的夜雨,一次次掀帘子确定萧迟没有出现什么太糟糕的情况,时间一点点过去,如椽大烛燃去了半截,已是下半夜了。
裴月明忽听到脚步声,斗篷落地的声音,一步一步缓且稳往外间门而来。
她抬头站起,走了几步。
烟蓝色的吉祥纹门帘一动,萧迟撩帘而出了。
他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却很平静:“我无事,你不用担心。”
深邃的眉目,似瘦削了一些,却很平静,语气平静,神情平静,仍泛着红血丝的眼眸已波澜不兴。
从前眉眼间桀骜不驯仿佛冰雪消融,消失得一干二净,再也寻不见一丝痕迹。
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
一夕之间,他彻底成长了。
断筋碎骨,打碎骨头筋络,碾碎了血肉,生生一夜之间拉扯开来,这种成长注定是极其痛苦的。
裴月明对上他的眼睛,觉得很难受。
难受过后,又觉得至少有好处。起码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下决心去抽身,开始真正主动去抽离这一个他沉溺了二十年的泥潭。
犹如苦海,他终于试着要游上岸了。
皇帝那父爱掺杂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永远不可能纯粹,就像一张有毒的蜘蛛网,能把人活活困死。
他愿意去挣脱,总是好的。
她低声说:“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上遇上过一些明明是很优秀很聪明的人,偏偏每每一遇上家庭事就犯蠢,各种吸血像被下了降头一样,骂都骂不醒。
现在想想,之所以执迷不悔,其实都是因为心里有渴望,他们未必蠢,只是被情感困着走不出来……
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真往往需要一生来治疗,哪怕少数幸运得到痊愈,也会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
好在萧迟无数次受伤后,终于开始尝试走出来了。
加油吧!小迟!!
期待以后越来越好,比心心~明天见了宝宝们!(づ ̄3 ̄)づ
第54章
“好。”
但裴月明还是抑制不住心酸。
“好。”低低应了一声, 她上前握住他的手。
这才发现他在低烧。
掌心温度有些烫, 裴月明其实一直担心他发热, 他身上这身衣服还湿的, 但他实在太平静了, 脸上也不见红晕,让她一度怀疑他可能不会发烧了。
但事实上, 这么冷风暴雨淋了小半个晚上, 再健康的人也扛不住。
“你发热了。”
裴月明赶紧喊王鉴。
王鉴一直候在廊下,府医, 热水,干巾帕, 甚至风寒发热的药材都已按照轻重不等配了好些份,一听见里面喊,急急就撞进来。
拉萧迟回到内室, 命把火盆点起端过来,裴月明和王鉴合力扒了他身上的湿衣,给他擦身套上干的寝衣塞被窝里,解了发冠给他擦头发, 把棉巾子烘热捂在他的披散的头发上, 好教它尽快干透。
期间赶紧让府医上前, 仔细诊了脉,急急赶去煎药。
人出人进,整个嘉禧堂忙乱成一团,萧迟却依旧平静, 和刚才一样。
他微微阖目躺在床上,给他换衣服擦头发他没主动配合,但也不抗拒,床外侧是裴月明的被窝,他平视自诩大男人碰都不碰的,如今按他下去他就静静躺着。
府医很快把汤药煎好了,热气腾腾黑褐色的药汁子,滚烫浓浓的辛涩味道,一嗅就苦得很,裴月明扶起他,一勺一勺喂,他很平静地都咽了下去。
服药后,他的烧很快就高起来了。温度飙升,一张苍白的脸烧得通红,触手滚烫,他也是只是呼吸粗重些,安安静静地躺着。
这时天亮了,外头大雨淅淅沥沥终于停了下来,只屋里人却感觉很难受。
王鉴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角。
裴月明深呼吸一口气,换了帕子给萧迟擦汗。
萧迟终于发汗了,烧得满脸通红浑身滚烫,换了两次方子灌了三次药,他终于开始发汗了。
初时细汗脸额湿了一层,很快汗涌如浆,裴月明忙叫王鉴和小文子过来,赶紧给他擦身换衣服。
衣服换了一身又一身,才套上没多久又湿透了,连褥垫都湿了,裴月明一摸,赶紧指挥把这个也换了,她又叫人去兑淡盐水来。
托起萧迟的头喂他,他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她柔声说:“这个是盐水,你出汗太多了,得喝一点。”
“喝了就好了。”
他“嗯”了一声,喝了下去。
但事实上,萧迟这烧并没那么容易好。
守到半上午的时候,温度终于降全了,可不等他们高兴多久,裴月明就给他喂了碗白粥的功夫,又重新烧了起来。
下午缓些,入夜温度又高起来了。忙碌半宿终于降了,次日清晨又见反复。
这样断断续续的反复,一直到了第三天的晚上,观察了一整个白日,才确定他彻底退烧了。
“多吃半碗?”
萧迟靠在床头,裴月明给他喂白粥。王府这碗和宫里一样,都是很小只要巴掌大,他这两天几乎除了白水和药,几乎没吃过什么。
裴月明加了半碗,他没说什么也吃下去了。
吃了晚饭,稍坐了坐,裴月明帮着他挪回床里侧去了。他睡眠不好,怕他躺了两天睡不着,回到熟悉的位置估计好些。
她拎着他的枕头放好了,他从善如流躺下,闭上眼睛。
她给他掖了掖被子,也躺了下来。
外头王鉴吹了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咿呀”一声门响,殿内陷入黑暗。
黑黢黢的帐内,身侧很安静,裴月明侧头看了眼,也不是萧迟睡没睡着。
以往他没睡着,总是爱翻来翻去,或者烦躁找她麻烦和她说话。可现在他安安静静的,没有翻身也没被衾摩挲的声音,只听见很清浅很规律的呼吸声。
平静得裴月明都无法判断他睡着还是醒着。
黑暗里,她无声叹了口气。
……
从那夜起,萧迟一直都很平静。
哪怕见到宫里赶来的御医,他都没什么反应。不会发脾气,更不抄起个东西直接就砸过去。
萧迟从宫里回来没多久,御医就背着药箱冒大雨急急赶了过来,府医诊完脉,御医接着上前诊,萧迟并没什么反应,连半垂的眼睫也没动一下。
御医和府医商讨出来的方子,药熬出来,他也和第一次一样安静喝下去了。
御医来了,御医走了,他全程都没有过丁点反应。
病好以后,他重新去户部上值。
这时,侵吞赈灾款的案子要结案了。
本来就查得差不多了,大理寺少卿彭奚接旨后和段至诚互通一下消息,略略整理一下,就能上折结案了。
整个案件当中,都没有提及东宫,甚至杨睢都成了次犯。
主犯是贾辅一人,此人乃国之巨蛀,官位擢升致使权欲心暴涨,贪念愈甚,竟在去年黄河大决中夸大灾情,欺上瞒下,一再侵吞赈灾粮款。
为此,他贿赂了钦差杨睢。杨睢是次犯,他收受了数额巨大的贿赂款,为贾辅大开方便之门,上报灾情也含糊其词,也属罪大恶极。
从上到下,沆瀣一气,直接间接侵吞赈灾粮款超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枉负圣恩,罪不可恕。
龙颜震怒,原魏州刺史贾辅满门抄斩流三族,贾氏一族永世不得入仕。杨睢罢官夺爵,斩立决,原长信侯府抄家,男丁问斩,女眷孺童流放东南三千里,旨到即行。
余下大小官吏各自处置不等。
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平静。
上折后皇帝当朝下旨处置的,那天萧迟恰好被派了个差事,与朝会错过。
回到户部,知道这个消息,
没发脾气,也没有怒容,从彭奚上折到杨睢次犯东宫无关都仿佛只是很平常的小事,他连动作也没停顿一下,继续蘸墨书写。
很平静地接受了。
王鉴很担心。
作为从小就伺候在身边贴身太监,十几年了,见萧迟这样他真的很担心。
忧心忡忡,回到府里,不等裴月明问他就赶紧说了。
裴月明也觉得矫枉过正了。
她不希望萧迟走向另一个极端 。
或许他会最终成长成一个合格的政客,成功的夺嫡者。
但她不希望他丢掉一点真。
无论是作为一个无间的朋友,抑或一个关系密切的合作者,这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剧烈的成长往往等于拔苗,但不管怎么样,裴月明并不希望萧迟直接由白走到黑。
这是不健康的。
作为一个朋友,她觉得自己应该让他重新感受温暖。
东边不亮西边亮,风雨之后也有晴。
好歹及时把人拉回来。
……
裴月明点了一大桌子的菜。
蜜饯银杏樱桃,甜酱乳瓜核桃,皮冻卤鹅,卤燕窝鸡丝汤,蘑菇煨鸡,清蒸鳜鱼,罗汉大虾,蜜汁鸭掌,三鲜龙凤球,松子酥,杏仁佛手,鸳鸯卷,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