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答应下来的,还真是第次。
裴月明诧,抬头望了眼上面身绯色官袍长须及胸面相年严肃的梁师傅。
梁师傅咳嗽声,板着脸问:“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殿下可知其义?”
今日学的还是汉书,司马相如传,这句在后世也是警世名言,按字面翻译就是“灾祸本来就大多藏匿在隐蔽和细微的地方,而在人们的轻忽产生。”
提醒人们从平安顺利及早发现灾祸的苗头,杜渐防微。引申出去,就是让人时刻自省,切不可轻忽自满,否则很容易日后遭遇大灾祸。
句是好句,否则不会流传千古,但萧迟这么个性子的人,还正在不愉,他能愿意听到这种隐有所指的训懈?
裴月明忍不住撩起眼皮子,扫两眼前头的梁师傅。
梁师傅眉心拢成个川字,提高声音:“殿下,请答题。”
裴月明挑了挑眉,慢吞吞答了句:“祸本多匿于隐蔽与细微之处,而于人之轻忽生。”
上书房内鸦雀无声,萧逸和四皇子的背书声不知不觉停了。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龊,拘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说云尔哉!”梁师傅倏地上前步,提高声音接着又问:“三殿下,此为何义?”
裴月明眉心跳,这梁师傅今天是吃错药了?
萧迟可不是个什么尊师重道的,他连太子都照打不误的主,这般咄咄逼人,若萧迟真身,砚台砸过去可不是什么稀奇事。
扫了整个上书房眼,见连外面等着伺候的小太监们都引来了,趴在门边个个张嘴结舌,萧逸和四皇子睁大眼睛惊异看来。萧遇则面带鄙夷,和她目光对上还冷哼了声。
裴月明站了起身,淡淡道:“看来师傅是颅内有恙了。”这时阵急促繁杂的脚步声,在左配殿的七个师傅闻讯赶来,她对刘师傅说:“还是带他去太医署瞧瞧吧。”
话罢她直接离开上书房。
……
身后嘈杂,作为诸师傅之首的刘师傅皱眉讯问,其余人七嘴舌。
今天的课到此为止,刘师傅匆匆宣布散了。
诸皇子后脚也出了上书房,裴月明登辇,出宫门前,她撩起轿帘往回望了眼。
殿门前还乱哄哄的,梁师傅正和刘师傅和在争辩,不用听能想到他辨些什么,什么身负皇恩不敢懈怠,当尽力教道诸皇子之类的。
裴月明目光移开,在萧遇的明黄色皇太子轿辇上掠过。她收回视线,搁下轿帘。
今天这事情明显不对,梁师傅也不是什么热血小青年,更不是第次上课,之前怎不见他这般严厉?突然像犯了羊癫疯似的。
给裴月明的感觉,像是在刻意引萧迟发怒。
她皱了皱眉。
其实萧迟这个人,虽很欠打很气人没错,但他真不是传言般暴戾的,凶残动辄见血更是无从谈起。
来了这么久,裴月明就没听他刑责过宫人太监,不管重华宫内还是重华宫外的。就算偶尔有听闻领罚的,那也是本身犯了宫规的,不用报到他跟前王鉴就处理了。
唯对得上的就是易怒,这家伙脾气坏得很,若有人敢挑衅,他绝对会给对方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可他是个皇子啊,这样……还行吧。
那么,他那名声怎么来的?
她忍不住想,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传的?
……
这个念头起,裴月明就想到了萧遇。
无他,这两人关系最不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人之间存在着非常厉害的竞争关系。
萧迟乃作为个深得帝宠皇子,皇帝时常给他批改作业,亲自布置功课。且据裴月明所知,这待遇只此家,连皇太子萧遇都是没有的。
如果萧遇,他是有理由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不免想起今日的事。梁师傅区区个上书房师傅,好端端怼上萧迟,要么脑子有病,要么有人指使。
而今日梁师傅的的发难,是由萧遇的质问引起的。
啧啧。
裴月明不禁又联想到之前跪太庙那桩,殴打太子,顶撞皇父。
假若萧遇刻意挑衅,萧迟这家伙脾气上来还真就照打不误的,他又倔,皇帝来了未必就肯立即说清原委,再让有心人乘隙挑拨几句,皇帝大怒骂他,他顶撞上真不奇。
这两桩,异曲同工,处理得好是小事,处理不好就成了大事。
天地君亲师,忠孝乃立身之本,尊师乃天下读书人谨守之道。不管哪件,旦被大肆宣扬,即断绝萧迟上进之道。
会是这样吗?
可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萧迟为什么会计?
他真不是个蠢人啊。
萧迟两夜日熟诵并理解透彻篇千字的史,智商绝对过硬。他御下能力也不差,她时不时过来,生活习惯和他总有不同的,可重华宫内外愣是半点风声不闻。宫人太监秩序井然,她在和他在都样。
还有,她般长短的信模样的语气和字迹,也不知他是怎么嗅到别样意味的,虽吃亏的是她,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第六感十分敏锐。
那如果真是萧遇刻意煽动的话,这种不算多高明的招数,他怎么会就这么往坑里跳了?
……
想不明白,那就先不想了。
裴月明回到重华宫后,先提笔给萧迟写封信。
她没有提自己的疑惑,也没问什么,只十分客观且详细的将今日发生的事叙述了遍。
裴月明今天待得久,直到晚膳吃了再睡下,萧迟才回来。
看信,他脸立即拉下来。
王鉴忙禀:“陛下口谕,将梁嗣怀调出上书房,由吏部重新安职。”
当天上午,皇帝就召了刘师傅和梁师傅去,只道,上书房枯燥,委屈爱卿了,然后就让他去吏部给重新安排职务。
皇帝再温言,也看得他的不喜,吏部体察圣意是把好手,当天下午就给梁师傅重新安排去个犄角旮旯的贫困州府当司马,赴任期限十分紧迫,梁师傅不得不马上启程,行李家人只能后头跟上。
从时常能觐见天颜出入宫廷的天子近臣,下子被灰溜溜撵出京,只花了日功夫,后续估计还会磕绊不断。
惨是够惨的,只是不大解气,萧迟不大满意哼了声,“便宜这厮了。”
第12章
春意悄然无声褪去,初夏艳阳渐炙,不知哪里传来嘶燥的蝉鸣,隐约声接着声。
上书房殿门前放着尊五尺铜鼎,鼎内放置座半人高的重峦叠翠大冰山,丝丝冷气驱走夏炎,连琅琅的读书声都显得清晰了许多。
裴月明翻过页书,边上刘师傅行过,见她有在读,赞许点了点头,才继续踱步回到前面站在的陈师傅侧。
现在上书房调整了规矩,每次上课都有两个师傅同时进行,个上课,个监督。后者常由刘师傅这个上书房总师傅负责。
是梁师傅的后遗症之。
说起那事,裴月明给萧迟写信告知详情后,他并没有给什么回音,她只好将疑惑压下了。
之后她就再没见过梁师傅了,听闻是当日就被调出上书房,而后发配出京了。
人走了,影响却还在。皇帝特地训懈诸师傅番,还时不时打发张太监过来观察,诸位师傅有些战战兢兢,现在讲课拘谨了许多,简直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
因为张太监常来,连萧遇都收敛了,以免在皇帝眼落下不容手足的坏印象。
没人找麻烦,裴月明的日子舒服了不少,不过缺点也有,师傅们讲课保守,没以前精彩让她十分遗憾。
不过比起好处来,这小小不足还是很好接受了。
裴月明慢悠悠又翻过页书,通读过后,她提笔,开始写师傅布置的题目。
书声歇了,笔尖沙沙,安静忽听见殿外传来阵脚步声。
初时裴月明以为是张太监,没理,毕竟这人几乎天天来,有时甚至日跑两趟,没啥稀奇的。
她低头写着写着,忽余光似见到角明黄袍服,她愣,边上霍声萧逸惊站起:“父皇?儿子见过父皇!”
整个上书房如梦初醒,噼啪搁笔起身的声音,裴月明忙随众人站起,俯身见礼:“儿子见过父皇。”
“免礼,起罢。”
低沉威严的男音,此刻声调却甚温和,把儿子们都叫了起来。
皇帝到底是不放心,亲自过来看趟。问句萧遇后,他看向萧迟,也就是裴月明:“学到哪卷?师傅讲的可听得明白?”
皇帝正面看着她,以萧迟的性子,不可能唯唯诺诺不敢对视的,裴月明只能硬着头皮抬眼,干巴巴道:“西域传第六十六下。”
“嗯。”
皇帝笑了笑,行来拿起她案上写了半的策论,直接坐在她的位置上,提笔批改起来。
自从上次和萧迟那家伙互坑后,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她日常功课就更刻意地庸起来,好配合他水平。这篇策略也是,随意带着漫不经心,显得敷衍。
皇帝却批改得十分认真,点出不少要修改的地方,评语居然比她写的正还多,末了还硬是圈出处勉强称得上好的地方,夸了她夸。
“……这个地方再改改,可引申修身之道作破题,从五常承题起讲,……”
大家貌似伏案继续书写,但实则注意力都聚焦在这块,皇帝说得越仔细,裴月明感觉压力越大,后背的汗都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