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杳杳又眨了眨眼,见那身影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通天冠,阴风钻进来拂动他明黄的袍角,上面的蟒龙龙爪凝握,怒目圆睁,似要腾云驾雾,振翼而飞。
就算她再迟钝也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谁,第一次这么靠近至高皇权,她感觉自己手脚冰冷,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两条胳膊上挂着冰凉沉重的锁链,抬都抬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李卓洛要亲自见她...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林杳杳越抖越厉害,那道挺拔身影却在幽幽烛火下慢慢回过身来,冷削的侧脸被烛光映得半明半暗地瞧不清楚,他一步步朝林杳杳走来,周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冷冽与威仪。
林杳杳满目惊恐地看着他,他一步步朝林杳杳走近,眉眼在宫灯下描出一种曲意深长的深邃冰冷,光影变幻,林杳杳突然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男子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嘴角挂着一抹嘲弄的笑意,林杳杳不禁朝后蜷缩着身子,男子却笑意减退,慢慢俯下身子,浅色眸子里满是冰霜般的冷意,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着。
他看着她拼命躲闪的样子,眼中流过一丝玩弄猎物般的捉弄,骨节分明的长指猛地擒住了她娇小玲珑的下巴。
男子手指上的薄茧反复摩挲着她娇嫩的下巴,眼里嘲弄愈深,闪烁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残酷与威仪。
“林杳杳,你想去哪?”
☆、入狱
景执...竟然真的是李卓洛...
林杳杳不知如何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想说什么统统说不出口,她又想起那日她丢下他时他眼里泛冷的冰意, 她甚至都不敢回忆他那日的眼神, 一层冷冰下带着一种小兽般被抛弃时的失望胆怯。
她每每想起就能感觉到自己的残忍, 不敢再去重想那个场景。
日后再见你们二人, 必定戮之。
没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快。
“景...”林杳杳害怕的嘴皮子都有些不利落,“不, 李卓洛...你...”
身边一脸严苛的女官立马板着脸厉声打断林杳杳:“大胆!竟敢直呼圣人名讳!来人!掌嘴!”
两个宫女立马上前架起林杳杳,要朝她脸上左右开弓,林杳杳感到那巴掌挟着风声快要落到她脸上, 她条件反射似的闭上眼睛,却感觉巴掌在距离她脸颊一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慢慢睁开眼, 正好望进李卓洛那双泛着冷意的浅色眸子里, 不知为何,他这眼神看的她心头一颤,她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慢慢放下手, 语气中带着种惯有的不耐。
“将她押到大理寺去吧, 按律处置。”
他说罢便不再看她,拂着宽大的龙纹衣袖转身, 林杳杳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侍卫粗暴地塞住嘴, 连闷哼都不能发出一声地被拖了下去。
李卓洛在她离开后好久才转过身来,他目光幽幽地盯着黑洞洞的殿门,宽大的衣袖下小指因为太过用力,扣得指节发白。
何思墨小心地走上前来, 站在阶下仰视着面前修长却瘦削的身影。
“圣人,要怎么处置林七娘?”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李卓洛面无表情,“这等小事就不需再问了。”
“林家为郑后党,涉嫌谋逆,举家获罪,男丁应全部抄斩,女子应...”何思墨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女子全部充入军营为妓...”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李卓洛语气中充斥着浓浓的不耐,说罢没再理会何思墨,由宫女替他脱去龙袍,进了寝殿歇息。
何思墨愣在原地,冷风骤然从窗外吹进来,让他猛地一个激灵。
“入秋了啊...”
*
林杳杳在阴潮寒冷的牢狱中待了几天几夜,这是她自从穿来这个时代之后,头一回遭这么大的罪。
身下潮湿的稻草散发着一种诡测的阴气,她的手腕脚腕都被铁链锁住,连动一下都万分困难,她身上被自己故意涂抹的恶臭越来越浓,在本就狭小的牢房里一阵阵弥散着,就连来送饭的狱卒都不愿多待,将饭菜扔下就走。
林杳杳也被自己熏的不清,甚至想把身上的衣裳都脱下来远远扔出去,可脱了衣裳她又没别的衣裳穿,只好捏住鼻子强自忍着那股恶臭,估计在旁人眼中,她就是一个身患恶疾久病不愈的丑陋妇人吧,被当朝天子关在这里,等待着她的还不知是怎样的命运。
牢狱里的饭菜粗硬难吃,还泛着一股酸馊味,林杳杳一开始都不肯吃,但后来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勉强吃上几口果腹,那饭菜入口她就立马想呕出来,但为了活下去她还是艰难地一口口慢慢吞咽了下去。
她从初来乍到就开始筹谋自己的将来,可没想到她将一切都想到了,却还是难逃一劫,她突然想起在那个梦里李卓洛刺穿她的肩胛骨,敲碎她的牙齿将她关进笼子里当玩物一般欣赏...
林杳杳越想越害怕,也不知道现在阿兄和玉奴他们怎么样了,依照李卓洛厌烦自己的程度,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终究还是她拖累他们了。
她越发地寝食难安,每到夜里,狱中会传出各种哭声和凄厉的哀嚎,林杳杳听得害怕,总觉得黑洞洞的牢狱里,会突然蹿出一只满口獠牙的怪物将她的脖子咬断。
她捂住耳朵强迫自己休息,却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李卓洛敲碎她牙齿的可怕梦境,她恐惧害怕地睡不着觉,短短几日她竟消瘦了好大一圈儿。
这晚林杳杳强迫着自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到了半夜突然腹痛难忍,她捂着肚子坐起来,感觉那疼痛似乎下一秒就要夺走她的性命,求生的意志让她拼命爬起来,用手上的陈铁锁链敲扣着冰凉栏杆。
狱卒被她惊醒,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见她瘫软在地不断用锁链将铁栏扣得哐当作响,气恼地一脚踢在了她肚子上。
林杳杳本就疼的厉害,被他这么一踢感觉自己快要断了气,她蜷缩着身子,伸手去拽狱卒的裤脚,狱卒见她一张脸蜡黄,身上还飘着一股恶臭,还没等她伸过来手就一脚将她的手踢开,还狠狠在上面碾了两脚。
林杳杳已经不知道到底哪儿最疼,她在那钻心的痛楚中感觉眼前越来越黑,捂着肚子身子蜷成一只小小的虾米,意识也在一点点地丧失...
自己的性命,今日就算是到头了么...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总算没有了那个要敲碎她牙齿的李卓洛,而是出现了那些她来之前的记忆和场景,在梦中她看到了年幼的林杳杳,眨着一双单纯无辜的大眼睛,对什么都充满着干净清澈的善意。
还有年纪更轻时候的林效,也还未曾被世俗沾染,身高腿长,面容昳丽,身骑白马穿行在长安街头,一群小娘子羞涩地掩帕看他,有的胆子大的甚至还朝他身上砸一簇又一簇的鲜花。
她甚至还看到了素未谋面的阿娘王氏,王氏和她长得有五分相似,穿着红色绣花襦裙,耐心地摇着竹篮给还是婴孩的林杳杳讲故事,她的小腹高高隆起,她垂下头轻柔地抚摸着小腹,动作细腻而温柔,落下的眸子里藏着满满的期待...
那时候的一切有多好,若一切都可以再重头来过。
该多好。
林杳杳眼角不禁落下一滴豆大的泪珠,她慢慢睁开眼睛,目之所及却还是黑洞洞的牢房,她觉得自己满脸湿意,喉头却是像连旱了好几日要冒烟似的干渴,她意识还有些不清醒,不由得朝外伸手,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水。”
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干燥,就像是几颗粗糙的小石子磨砺在一起沙哑难听,一只手在黑暗中悄然伸了过来,冰凉的碗口抵住林杳杳的嘴唇,林杳杳顾不得多想,用手覆住那只手,推起碗就急不可耐地将水灌进了喉咙里。
喝完后林杳杳才反应过来什么,她感觉自己覆住的那只手冰冷宽大,凸起的指节分明修长,她僵着脖子慢慢转过头,借着铁窗外映进来的薄稀月光,看清了那人冷削深邃的侧脸,她顿时浑身冰冷,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他腿上,整副身子都软弱无力地贴在他胸前。
他慢慢放下碗,眼神在昏黑中疏离冷漠,她吓得不敢吱声,突然一声火折子发出的轻响,暖暖的烛光自黑暗中亮起,那个将她捉拿入狱的白面郎君默不作声地将烛台放在牢房的窗台上,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林杳杳清醒过来才迟钝地感到,腹中未消散干净的痛意,她慢慢抬起手捂住肚子,像怕人的小猫一般悄悄朝后退缩着,李卓洛眉头一皱,猛地擒住了她的小手,林杳杳惊叫一声,她的手先前被那狱卒踩了,现在被李卓洛一抓疼痛钻心,李卓洛稍稍一愣,眼中冰冷的神色稍稍一松,而后默默垂首看向了她乌青发肿的小手。
“圣人,怎么来了...”
林杳杳忍着疼痛,声音小小地看向他,明亮的烛火下,他一身龙袍屈尊降贵地铺展在肮脏湿冷的牢房里,林杳杳身上的衣裳早就抹黑打结了,脏兮兮地黏在身上,与他明黄精美的龙袍判若云泥。
他一语不发,神情淡漠平静,却带着种高高在上的强横尊贵,她不由生出了种无地自容的自惭形秽,她清楚地能闻见自己身上那股难闻的恶臭,看着面前清冷高贵的男子,更加反衬出自己如今不堪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