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杳杳还是心里着急,林效身为重臣,之前与女帝关系亲近,就算他有真才实干必定也会受到新帝忌惮...但林效虽为她兄长,她却不愿强人所难,胁迫他什么,只回信给他说等风波一过她就会离开长安,林效没再给她回信,她知晓着急也没用,就一直在宅子里安心待着。
林辞如今已是十四岁的翩翩少年郎,虽然脑壳仍旧不太好使,但颜如冠玉,唇若凃脂,外表看上去还挺具欺瞒性,他个头长高了不少,却依旧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赖在林杳杳身边。
林杳杳坐在石桌前缝一个绛纱小包,林辞就趴在石凳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对清澈的大眼睛咕噜噜地随着她的手指来回转动,突然林杳杳惊叫一声,手中的绣花针猛地扎破了细白的手指,林杳杳忙将手指含进嘴里,吮着指头的血珠。
林辞关切地凑过去,仰着一张小脸天真无邪地看向林杳杳:“阿姐没事吧?”
“没事,”林杳杳心绪不宁地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一边,摸了摸林辞的小脑袋说,“阿姐分神了。”
“阿姐这几日都不开心,”林辞依旧是一脸天真,“我们好久没出门了,要不咱们出门去茶楼看戏来逗阿姐开心吧?”
林杳杳一愣,她不开心吗,她自己怎么没感觉到,听说卫国公府已经被查封了,她却有幸躲过了一劫,而且离开长安的各项准备也做好了,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想到离开她心里突然空落落地咯噔了一下,若说心里还有什么疙瘩,那就是来自于景执的吧...
那日她将他丢下时他眼里翻卷着的赤红和不信她依旧历历在目,这几日在睡梦中无处不在地折磨着她,她日日寝眠难安,爬起来推开窗看着桃花树下落了一地的惨白月光,时常想着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若说不愧疚,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景执没有她,大概也能好端端地活下去。
可毕竟是她背信弃义在先,若是日后还能再见,他要报复她,她也毫无怨言。
只是,还可能会再次相见吗...
小孩子的眼睛是最干净的,林杳杳转头看着林辞那双宛若含着清水般的墨黑眼睛,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对着他弯了弯唇角:“阿姐没事,真的。”
这时院门被推开,谢梦槐穿着一身简朴的青色布衣,头戴着笠帽走了进来,进来后他将头上笠帽摘下来,一张脸朗玉清润,林辞见了他立马像欢脱的小鸟一般飞扑过去。
“谢哥哥,你有没有带什么好吃的!”
谢梦槐将手中垫着梅花纸的纸包递给林辞,林辞立马欢天喜地地到一旁去吃了,林杳杳神色却有些凝重,走过去接过他手里其他的东西问道:“怎么样,外面的情形如何了,有没有遇上什么危险?”
谢梦槐微笑着摇摇头:“七娘多虑了,现在长安一片混乱,没人能顾得上我。这几日新帝已大权在握,先前的郑后及亲属都被禁押宫内,听说这几日正在罗列女帝罪状,要将她的罪过昭告天下。”
这是林杳杳早就料想到的,成王败寇,郑后以女子之身为帝,篡改国号政权,李卓洛登基后势必会讨问郑后的罪过。郑后为帝的这些年虽没有什么大作为,可小心谨慎,天下太平,民生安稳,也没出过什么大灾祸。
只是她手段暴戾,独断专权,又只宠信与自己亲厚之人,长时间以来造成身旁都是些没什么真才实学的奸佞小人,群臣离心,这才导致了大齐政权的覆灭。
但李卓洛身为先帝子弟,光复大周,郑后就势必成了谋权篡政的逆贼,与郑后有过亲近之人也会被李卓洛一个个拔除,朝堂更迭轮换,自古如此。
“但城中守卫已经松懈了不少,不少客商都往来经商,排查也不是很严格,若是七娘想走...”谢梦槐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现下或许是个好关头。”
“好。”林杳杳只思考了一瞬便做出了决定,“我们在长安待着终究是不安全,只有彻底脱离这儿才能过上好生活,既然现在时机成熟,我们不日便准备出城,钱银细软什么的你都清点好了吧?”
谢梦槐点了点头:“嗯,七娘放心,我已经全部清点完毕,这两日也在秘密地找人送出城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景执郎君依旧没有下落,七娘若不然再在长安等等吧,等有了郎君的消息再离开...”
“不等了,生死有命,在乱世中还是先保全自己要紧。”
林杳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坚冷如铁,她一直清楚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不论什么事都先为自己考虑,在景执和谢梦槐之间,她也是选择了对自己更重要的谢梦槐。
她从来都不想要什么虚无缥缈的怜悯名声,她只想好好活下去,尽力滋润富足,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若是景执真的遭遇了不幸,就让他在阴间恨她吧,她欠他的,只能来世再还了。
“七娘,”谢梦槐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坐下身子温语道,“你是为了我才舍弃了景执郎君,若说谁对不起他,也是我,轮不着你。就算他恨,也该来恨我。”
“无所谓,我才不在意,”林杳杳耸耸肩,目光淡淡的,“他本就不喜欢我,就算由此恨我也没什么。”
“不过七娘能选我,我很开心。”
林杳杳转过头来,看到谢梦槐嘴角咧出了一抹甜若甘泉的笑意,她慢慢伸手握住他的手,那手里传来的暖意,叫他慌乱不安的心头稍稍安定了下来。
没事的吧。
他会没事的吧...
*
一大早天上就飘起了蒙蒙细雨,将长安街道的青石板冲洗的一尘不染,道路两旁暗香疏影,红墙黛瓦,家家户户却将朱门锁紧,像在在躲避什么祸患一般闭门不出。
一辆青呢盖马车飞快驶过长安街道,得得马蹄声惊扰了秋雨绵绵中的一片沉寂。林杳杳头戴长帷帽,身穿绣栀子花半臂蜜色襦裙,有些紧张地掀起车帘,看向近在咫尺的城门。
快了快了...
马上就要出城了。
听说这几日卫国公府被尽数下狱,阿兄不知所踪,只托了人带信让她尽快离开,她知道卫国公府这回在劫难逃,等离开长安,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特意和玉奴,九郎分开走的。
她将脸涂得蜡黄,上面点了好几颗大痣,就算是琇莹也不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除此之外,她还故意在身上弄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就像是伤口腐烂时发出的酸臭,她这副样子就像是一个相貌丑陋又身染重疾的破落娘子,侍卫大哥们肯定不会有耐心仔细盘查她。
果然到了城门,侍卫刚一掀起车帘就皱起了眉头,林杳杳缩在马车里有气无力地咳嗽着,琇莹在一旁急切说道:“侍卫大哥,我家娘子久病未愈,见不得风...”
“滚滚滚!”
侍卫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了,将车帘一放就摆摆手让她们走,琇莹千恩万谢,车夫不敢耽搁急急将马车往前赶走,林杳杳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沉着的男音。
“等等。”
林杳杳心里一咯噔,只见马车帘又被人掀开,这次出现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白面青年,林杳杳依旧如破风箱般发出一连串沙哑的咳嗽,青年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烦,似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林杳杳的表演,半晌,才对着身后挥了挥手。
“带走。”
林杳杳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人粗暴地扯出来五花大绑了塞进了囚车里,林杳杳全然懵了,她听到琇莹在她身后大叫却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突然堵住了嘴。
她眼前被人用黑布遮住,手脚被上了严合密实的锁链,连嘴巴都被人用布条狠狠勒住,似乎生怕她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她还是...没能躲过去这一劫啊。
宽阔的街道上却驶过一辆遮挡严实的囚车,新晋的羽林中郎将何思墨面无表情地骑马在囚车前,从囚车里隐约传出锁链的叮咚声响。
出门买菜的百姓瞧见这场景自觉地躲远,却又禁不住好奇探着脑袋朝囚车那里看。
这一连几日无论捉拿的是何等了不得的达官显贵,都从未有这布幔遮挡过,今日囚车里的这位,到底是何等人物?
...
永宁殿中灯火通明,虽然已至深夜,里面的人却依旧没有休息,殿外宫灯高悬,幽静无声,一溜眉眼姣好的宫婢立在廊前低眉顺眼,不发一语。
突然一阵沙砾般的喑哑划破此时的寂静,几个侍卫押送着一个身姿娇软的女子进了殿来,女子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黑纱布掩了大半,露出的一点下巴蜡黄有痣,女子身上还带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一进来那几个宫婢就柳眉轻皱,屏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人?怎么这么臭还被送来了永宁殿?
圣人性子暴躁,万一因此生气了可该如何是好?
押送的侍卫动作有些粗暴地将黑纱布从林杳杳眼前猛地扯掉,林杳杳骤然见光还有些不适应,眨了眨眼才看清面前华美秀丽的宫堂,一行雕龙画凤的高烛幽幽摇曳,巨大的幔纱被风吹的铺张翻卷,正中央背对着她站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