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思虑,她辗转反侧至天亮。
未料一大清早,鱼丽、菀柳和桑柔同候在门口。
菀柳见她一脸倦容,忧心忡忡:“公主,是否该再请医官换个方子?”
“久困病房后接二连三出门,累着了……”晴容幽幽叹息,复问,“乐云公主有何示下?”
“回公主,小的昨日求见,最初管事称乐云公主未起,午后则说有急事外出……直至昨夜戌时,才肯亲见。她读过您的手书,却未予回复,只淡声谢了礼物,您看这……?”
晴容唇畔扬起涩意:“我自视过高,想平衡两端,最终两头不讨好。”
菀柳奇道:“您和嘉月公主……”
晴容后觉说漏嘴,略提邂逅魏王之事;菀柳如常劝她远离余家叔侄,被她打发到前院忙活。
桑柔晨来询问是否按照平日送物资到隔壁,晴容好奇余晞临从何如何察觉香药丸有问题,亦想解释误会,但不宜操之过急,便命她留意叔侄二人动向。
床前仅剩鱼丽,晴容细嗅她手上残留的香味,脸色凝重了三分。
鱼丽皱眉:“秘密查库房,还真翻出一小包烟雾丸子。据我所知,咱们用不上这玩意儿。”
“事先找到,总比旁人搜出要强,”晴容眸色一沉。
“好端端的,您为何忽然翻库房?”
“说来话长,你先找近似之物放原位代替,再把东西藏到品香阁密室。”
晴容答应过太子保密,当即找个理由支开鱼丽。
如今,灵魂转移、被下药、遭陷害、有内奸……层层困境摆在眼前,联姻波折反倒成小菜一碟。
她得冷静下来,逐个击破。
···
乐云公主未予造访之机,嘉月公主因所谓的“三管齐下”而动怒,双双从极力拉拢改作冷淡应对,晴容干脆闭门不出。
然则清闲时光未足半日,门外喧哗声闹得她心浮气躁,险些画坏了一幅鹦鹉戏花图。
“小鱼姐又和谁吵架?”
晴容暗忖自家师姐的火爆脾气十年来不变,见一名侍女快步入院,遂搁笔笑问。
“回公主,来客是……东宫右卫率和大理寺卿。”
晴容愕然:太子亲卫与负责查案的官吏一同登门?莫非……安神香的下落终究查到她头上?
可这事,太子不早就向她泄漏口风么?何以准许下属大张旗鼓前来滋扰?
堂堂一国公主,本不应出面,但未辩对方来意善恶,她决定亲自看个究竟。
行馆外来了三十四名身穿银色铠甲的侍卫,周身寒光凛冽,煞气逼人。
赤月使官们垂目不语,唯鱼丽握刀柄,横眉怒目:“行馆是我赤月国的地盘!岂能容你们直闯?”
“此为监国手谕……”为首的青年武官递上一卷玉轴绫锦。
“管你们谁的手谕口谕!若想内进,烦请前往赤月王都请示!”鱼丽气势汹汹,大有拔刀相向之态。
菀柳连忙上前缓和:“目下九公主在此疗养,还请大人顾念联姻之谊,依法依礼……”
另一名赤袍中年文官打断她:“姑娘是何人?”
“回大人,小人谢菀柳,乃九公主的司记。”
“小小司记,敢拦朝廷命官?”此人气焰比青年武官更嚣张,“正因顾存两国情谊,我方才不至硬闯!识相的,快快放行!”
双方僵持不下,惹来百姓驻足围观,议论纷纭。
“何事喧闹不休?”
晴容软嗓柔中带韧,从二门处随风飘至。
菀柳回身禀报:“公主,两位大人手持太子谕令,说……说要进馆搜查。”
眼看少女信步而出,裹着连帽绣银线披风,帽檐自上而下盖住半张脸,只露精致鼻唇,喜怒难辨,两名文武官员对望一眼,躬身行礼。
“九公主千里抵京,玉体违和,下官原不敢相扰,但奉命行事,不得不从,望您理解。”
晴容淡声道:“自延平十三年重订邦交协议,明文标注京城的行馆内,一切礼制依赤月国规定。因此,哪怕本公主座下的‘小小司记’,也有权向诸位大人问明来意。”
“九公主所言极是,鲁莽之罪,恳请宽宥。”
青年武官面露愧色,再次奉上手谕,由菀柳转呈。
晴容接过,缓缓展开,认出确是太子亲笔,大意为大理寺办案所需,要求赤月国人配合。
她暗觉事有蹊跷——太子殿下昨夜亲口承认需要她……帮忙,按理不会贸然加害。反正“证物”已另藏妥当,且看他们搞什么把戏。
“朝廷密案,赤月国无权置喙。既是监国旨令,本公主自会予你们便宜行事。但行馆中并无不法之徒,更无不轨之行,望大人还我赤月人一个公道。”
“谢九公主恩允。”两名官员齐声应道。
鱼丽愤愤不平:“凭什么!”
“小鱼姐,不让他们进来,如何自证清白?”晴容淡然一笑,“两位大人身居要职,自是懂分寸、识大体者。”
两名官员闻言,低声吩咐下属放轻手脚,注意礼节,并朝晴容深深一揖,才列队入内。
晴容由着众人忙进忙出,淡定沿廊赏花,看似漠不关心。
既然太子有心委以重任,她也应具备信任他的默契。
即便真正的他们,不过两面之缘。
寻思间,沉稳脚步声从身后缓缓靠近,停在三尺开外。
她不经意回望,见是一修长挺拔、英气凛然的银甲侍卫,不禁惶然。
那人微略垂首,拱手执礼,沉嗓温和:“九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晴容乍听这声音,心跳停滞,疑在梦魂中。
再对上他如流淌山涧醴泉的星眸,颊畔像有火舌快速舔舐过,绯云弥漫四散。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媳妇xiong袭我!
晴容:坚决不认账并甩锅给辩哥。
辩哥表示,它从不肚皮朝天、盖被子睡觉觉的。
·
有小可爱提出疑问,千丝补充一下:
太子固然是毛球控,但不至于真和动物同眠,只是习惯偷偷用功,顺带揉团子治愈而已。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梨Joy、阿纹家的头头鸭、木昜、头头家的阿纹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头头家的阿纹鸭 10瓶;阿梨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我继续努力!
☆、第二十一章
清风摇曳树影,剪落柔柔天光,倾泻满园,衬托出夏暄的器宇轩昂。
他穿半身齐腰甲,头戴凤翅,腰悬佩剑弓矢,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瑕疵,浑若天成。
晴容见过太子作文士打扮的洒脱闲适,见过他穿赤色公服的威严端庄,见过他着寝衣时的……咳咳,不能想了。
初次目睹他展现男子的刚毅勇武,她不由自主记起昨夜贴身相触,心底如窜进一群兔子乱蹦乱跳。
敛定心神,晴容攥紧袖口,环顾院落,断定众仆役四处奔忙,无人留心这一带,遂小声问:“鹤驾亲至,所为何事?”
“本宫一直不知如何约九公主会谈,正逢今晨有人传密报,意指赤月行馆有嫌疑,大理寺卿来求搜查谕令,本宫索性让东宫卫同行,顺带探访,以免……折损公主清名。”
夏暄说话时垂首微躬,与寻常侍卫无异,予人恭敬之感。
晴容轻嗔:“殿下白龙鱼服,就不折损我名声了?”
“至少……”
比“叔嫂私会”好些吧?
夏暄被她眼波一扫,莫名忆起桃花树下的四目交接,指尖仿似触到醉人温软,赶忙收回视线。
胡思乱想,罪过,罪过。
···
“小鱼姐,盯着门外;桑柔负责各居所收拾,菀柳……给诸位大人备茶点;阿志,到库房那边帮忙;嬷嬷……”
晴容调配完人手,借身体不适为由,独自步向后院,并向假山方向勾了勾指头。
夏暄领着甘棠尾随她东转西绕,进入某座僻静阁子。
甘棠仍如往常蒙着半张脸,一言不发,逐处检查完毕,才请太子落座。
“品香阁仅作静养,杯茗之敬,请恕怠慢……”晴容捧出茶具,取竹沥水而煮,又道,“殿下来得是时候,今晨确在库房寻到含混安神香的物料。”
或许因数次化身动物与之共处,她很快摒除羞怯紧张,平静交代最新发现。
“果真是栽赃,”夏暄正襟危坐,神色凝肃,“行馆怕是有内奸。”
“没错,而且……我刚到京城便病痛频发,怀疑为奸细所为。目的何在,与殿下遇刺之事有否关连,暂不得知。”
夏暄接过她端来的清茶,低声道:“本宫此行,有个不情之请。”
晴容故作惊讶:“殿下不妨直言。”
“京城出了桩香料走私大案,产自四国各地,乃至海外,涉案金额巨大。走私者为逃避罪责,强行将优劣材质混淆、焚烧、浸泡……京中识香者多为香铺掌柜,鉴别时语焉不详;宫中掌香官员、刑部吏员则模棱两可,似有草草结案之嫌。”
夏暄顿了顿,浅抿一口茶,踌躇良晌,复问:“九公主可否助一臂之力?”
晴容先一夜听他呵斥两名官员,未往心里去,而今听他细述,已然明了。
事香者历来为利益相关,彼此间留有把柄,断然不会赌上身家性命作证;而走私者猖獗,说不定有朝中肱骨背后撑腰,故而整得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