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蜚几乎没怎么听他说过话,更别提看他笑了。
不过,虽然他经常捉弄人,个性很坏,但他那个长相在那里摆着,怎么看也不想是十恶不赦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面兽心?
毕竟他从小就与常人有异。
——寻常孩子,若不能走、不能玩,定然会觉得天都塌了,可他,却好像适应得很好,甚至乐在其中。
据说这个名字就是他自己改的,指的是,虽然腿不能动,思想却比风还要便捷……
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蜚蜚并不知道他今年要入学,如果知道,她一定会晚一年再来,或者干脆不来——谁知道会不会无意间得罪了他,被他盯上。
那些个信徒的力量可不是开玩笑的。
只可惜,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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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临书院在西营县最北边,临着铜越山。
山那边是春晓县,但春晓县没学堂,因此有很多学生要绕过山,到岳临书院来求学。
书院不并大,主要分成开蒙院、点墨轩、清心斋三个院落,每个院落有两间学堂,满满当当全是苦读的弟子。
开蒙院,顾名思义,里面大部分是没有念过书、不认字的孩子,日常便是学习千字文、三字经这些。学个两年左右,考校通过,就要入点墨轩读圣人书。
这两个地方教授的内容,可以说是学习四书五经的阶梯,而四书五经是科考的根基,学不好就要一直学;学好了,才可进入清心斋,学习六艺。
清心斋是专们针对科举所开设的学堂,课业偏重在骑射、写文章几个方面。
当然,十年寒窗苦读,靠的不是夫子交给你什么,而是要看自身的努力——六艺学完了,可远不代表求学生涯的结束。
科举考试,才是求学生涯最难过的一关!
而在书院学习的知识,是远远不足以支撑学子参加科举的。
于是,学子们在离开书院以后,或削尖了脑袋进太学;或遍寻名师,争取在科考之前拓展人脉关系。
但名师就只有那么几位,拜师比入太学还难,而太学又多半是为世家子弟开设的学堂……
重重障碍下,普通人想靠读书跻身庙堂,实属难上加难。
可是,想要改变命运,读书,偏偏又是他们能够选择的唯一的路。
“记得阿爹先前跟你们说过的话吗?”送他们上学的路上,江敬武说道,“户籍是既定的,想要更改:一、嫁人,二、做官。”
看看两个女儿,江敬武说道:“虽说女子不能参加科考,但也不能将自己的未来全然押在夫婿身上,万一阿爹眼神儿不好,给你们找了个纨绔,那怎么办?”
蜚蜚跟阿柔面露惊恐,他于心不忍,当即话锋一转,对三个小子说:“所以,为了你们的妹妹,你们三个必须给我好好读书,知不知道?”
“等将来,你们若能名题金榜,封了官,咱们一家子都能跟着搬到任地去。”江敬武说,“门楣高了,你们妹妹才能找到更好的夫婿,不会受苦。”
他这样一说,三个小子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任务重了起来。
“放心罢,阿爹。”阿林坚定地说道,“只要好好读书,就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这么划算的事情,当然要做。”
他是喜欢读书,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
阿木和阿森就头疼多了,为难地抓抓后脑勺,面面相觑着。不过,读书虽然难,但为了妹妹,他们愿意去努力!
阿瑾默默听着,却不似三兄弟那样郑重其事,表情甚至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尤其听到“嫁人”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天真烂漫的蜚蜚,嘴巴紧紧抿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显而易见的不太高兴。
他其实并不想入学读书。
一来,他将来不能参加科考,二来,他答应过江敬武,三年以后,他就会离开。
现在只剩下两年了。
但江敬武担心孩子们上学以后,他会闷出病来,便劝他过来体验一下跟同龄人的生活。
仔细想想,这一年来,他的确已经习惯了跟阿木他们兄妹一道儿玩,乍一分开,或许真会不习惯,思虑良久,还是同意了。
而宁大夫得知他要入学,那叫一个欢天喜地。
连忙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给他,让他赶紧到书院住着去,别在家里气他。
于是,头一回成功气到了阿瑾。
早春二月,背阴处的冰雪还未化尽,空气中裹挟着残留的年味儿,绵绵细雨滋养着世间万物。
雨后微寒的上午,江敬武带着六个长相惹眼的孩子,朝着铜越山的方向,顺着清溪街道的石板路一路向北。绕过一座落文碑,便见一处清幽、素雅的所在。
白墙黑瓦,周围尽是树,此时尚未抽条,光秃秃的耸立着,被雨水沾染成墨寒之色。
书院大门前有条清澈的小溪,流水潺潺,几人路过小桥,“岳临书院”四个正楷大字展现在他们眼前。
喧闹声从院门内传出来,几人在门口顿了顿,打量片刻,才踏足进去。
眼下并为开始讲学,多是送孩子来的,书院内不止一般的乱。
多三两成群的聚在一处,见到同窗开心大笑的有、舍不得家人坐地痛哭的有、拿着树枝当剑比划追逐的有……
蜚蜚有些怕生,抓着江敬武的手指,贴在他大腿上看着面前踢毽子、玩投壶的人,有点想回家。
江敬武已经提前同赵夫子打过招呼,便直接路过回廊,到房内找他。
几个孩子被留在外面,旁边堆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蜚蜚长大了不少,不好再让人抱来抱去,便坐在铺盖上面,搂着姐姐的腰,怯生生地打量院子里的孩子。
花江村也有许多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但他们兄妹同进同出,便不太搭理他们,此刻见到这么多生人,不仅是她,兄妹几个都有些不习惯。
他们长得个顶个的好看,也引来不少孩子的目光。
蜚蜚便将脸转开。
“不怕。”阿柔摸她的额头,“哥哥姐姐都在,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阿瑾见了,悄悄拿出一块冰糖来,塞到她嘴巴里面。
蜚蜚茫然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惊喜地看着他:“哪来的?”
阿瑾将荷包翻出来一个暗黄色的油纸包,展开,里面全是冰糖,有十来块。
“咳嗽时吃的。”阿瑾在她面前,还是那样惜字如金,“都给你。”
离他中毒才过了一年,大病没有,但小病始终没有断过,宁大夫说他以后可能都会这样,要时刻注意,不能着凉,否则很有可能一病不起。
一听是给他治病用的,蜚蜚连忙摇头:“我、我不爱吃糖。”
边说,边跟个小馋猫似的咂摸着嘴里那颗。
“那我给你收着。”阿瑾于是将油纸包卷好,塞回了荷包里面。
阿柔在旁边玩儿似的抚着蜚蜚的头发,瞥过去一眼,发现那荷包无比眼熟,淡蓝色的,上面绣着木槿花。
仔细想想,惊了。
那不是之前蜚蜚送给他的吗?
刚捡到他没几天,他还没有醒过来,一家人在县城买的。
本来她都已经忘记了,竟然还留着。
阿柔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好似一把羽扇,摸狗似的捋着蜚蜚顺滑的发丝,有点心不在焉。
蜚蜚还没有送过她什么东西呢。
“姐姐。”蜚蜚仰头,阿柔的手便盖在了她额头上,小丫头边吃糖,边道,“你再这样下去,我脑袋就要秃啦。”
“脑袋秃了?我看看。”阿森跳到她身后,扒她的头发,小猴儿找虱子似的翻来翻去,“没事,乌黑浓密,离秃远着呢。”
阿柔却看着蜚蜚,如同在看一个负心汉。
妹妹变了,都不让我摸摸头了。这世道,寒心如斯!
“阿爹怎么还不出来?”蜚蜚搂住她,下巴抵着她腰,仰脸瞧姐姐的眼睛,“我都饿了。”
大眼睛眨巴眨巴,黑琉璃一样,阿柔哪里还心寒得起来?两只手捏捏她婴儿肥的小脸:“就你馋,不许撒娇。”
“我没有啊。”蜚蜚把头一歪,小猫崽儿似的。
几人正商量着中午想要吃些什么,江敬武从房间里出来,喊他们都进去。
孩子们接二连三过去,江敬武又让他们跪下拜师。
蜚蜚不太懂这些,只是照做,敬茶的时候偷偷瞧了赵夫子一眼,见他白胡子快要比自己头发还长,惊讶地张大嘴巴。
赵夫子瞧她一眼,吓得她忙低下头。一不小心,茶水泼出来一些。
敬茶时,此举乃是大不敬,江敬武捏了把汗,正要替她说话,赵夫子却笑了出来,逗她似的:“毛手毛脚的,往后可要好好教教规矩才行。”
说着,抿了口茶,便放在了一边,有小书童将茶碗收下去。
入学前都要先拜师,光是拜师茶都不知道要喝多少,只是意思一下。
放下茶碗,又说:“行了,将东西搬入寝院,吃饭去罢,方才就听见了你说饿了。”瞭她一眼,“还说想吃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