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常人,是永远不可能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的。
他望着她郑重道:“孩子我一定会救。这里不仅仅有大王和小王,还有许许多多别人的孩子。当年狗儿是如何没的,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些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若出了事,谁能受的了。”
妙妙一瞬间泪盈于睫。
眼中再没有同他争辩的固执。
因为两个人的娃儿,她在他面前,放下了执著。就像当年她怀上狗儿之后,初为人母,放下了她几乎所有的坚持。
何其相像。
她愿意将她的脆弱,无声的袒露在他面前。
他的心瞬间如撕裂般痛,在这痛苦中,又急速的开出了一朵名叫“未来”的花来。
他侧转身,从他身畔的草丛中,摘下一朵指甲盖大小的粉黄小野花。
他将小花递过去,低声道:“今天,是六月十八……”
曾经有个人饮醉酒,伤心至极的时候,说她的生辰,是六月十八。
他没有忘。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来,她面巾上的洇湿越来越大。
他手微微有些抖,捏着那朵不值钱的小花,簪在了她耳边的发髻上。
或许这个夜晚,所有人的注意力,应该都放在救孩子的事情上。
可终归有些人,在记挂孩子之余,还想着他的阿狸。
无论她是胡猫儿,还是吴妙妙。
无论她是凤翼族圣女,还是异世的一抹游魂。
在他的心里,她首先是他牵挂了十年的人,其次才是孩子们的母亲。
他牵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
“等救回了两个孩子,我愿以倾国之力,郑重迎娶我此生唯一钟爱的姑娘。你可愿嫁我?
四年前,我没有睡过姐儿。
过去十年,我也没有。
我这一生,从眼里,到心里,都只有你一个。”
他的手滑下,停在了她的腰间,微微一用力,便将她带进了他的怀中。
她不由自主的紧紧搂住了他。
在这个丢失了娃儿的夜晚,在这样的月夜下,他以低沉的声音说着这些话……她和他纠缠了十年的过往在她脑中不停歇的回溯。
那些曾被她刻意模糊的画面,一幕幕渐渐清晰。
她在过往的画面中,清清楚楚看到了一个男人的为难和坚持。
那些当时令她产生了失望和厌倦的地方,因为时间的美化,几乎消失不见。
他的怀抱温暖,在六月的天气里,显得有些烫人,却烫的极熨帖。
她累了。孩子丢失了近二十日,她内心的脆弱与仓皇,积累的太多太多。
她的神经紧绷的太久。
她想要有个人站在她的边上,与她同进退,给她出主意,帮她想办法。
她想要有个肩膀,能让她靠一靠。
她哭的哽咽不止。
他眼中湿润,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畔道:“我的后宫没有旁人,没有人有机会伤害你,伤害我们的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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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时分,炼丹室开始了紧张的炼丹工作。
熬制了一整夜的药酱已粘稠不堪,再撒上一系列的药粉后,成了一团药泥。
药泥在台案上揉成团,切成块,最后被揉成鸽子蛋大小的丹药,小心翼翼放进了蒸笼里。
这些看着不如何起眼的小药丸,等连蒸一个多时辰,在熊熊柴火的加持下,最后除了得到长寿效果并不显著的药丸,还会产生具有迷幻性的烟雾,最后被收集在气仓里,通过排气室,借由水流的遮掩排了出去。
道士师兄抬手抹去额上汗珠,同众人道:“五更三刻准时出丹,你等看着火。”话毕,解下护襟,抬脚出了炼丹室。
哈维立刻抓紧机会,向萧定晔报信:“夜里我跟去师兄房里,整夜都听到他房中传来窸窣之声,可我四处寻找,却什么都找不到,真是奇怪。”
萧定晔便想起昨日在甬道上,他二人靠近一间石门附近时听到的窸窣响声。
他追问:“这位师兄整夜没有反应?”
哈维摇摇头:“他许是听习惯了,只知呼呼大睡。”
萧定晔当即道:“我再出去看看,如若师兄回来,便说我去解手。”
他转头看着妙妙道:“我去去就回,你莫担心,不会有事。”抬手隔着面巾在她面上轻轻一抚,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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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尽量三更。二更大概在中午一两点。
第599章 石门之后(二更)
萧定晔离去前给妙妙的一句交代,令她有一瞬间的迷茫。
“……你莫担心,不会有事……”
你去便去,这种不是干货的话,说出来不是水吗?!
转瞬间她又反应过来,他今晚陡的提及了婚事,他开始提前行使夫君的义务。
他向她报备行踪,就像数年前他和她在一起时常做的那样。
她内心有些怔忪。
事情的一开始,是他发现那塞夫大人是萧正戴着人皮面具所伪装。
后来是如何演变成两个人旧情重燃的呢?
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她怎么想不明白了呢?
-成亲吗?夫君的三哥会害你、害你娃儿的那种哦!
-哇塞,好特别,好不做作,好与众不同啊!
于是有个嫁不出去却未婚先产子的老姑娘吴妙妙,饿虎扑狼的扑了上去。
一朵二十六岁的鲜花,不插上牛粪,就没办法继续保持水灵了吗?
可她是水培的啊,她没有根,过去几年活的好好的啊。
真的要离开水培的环境,长进土壤里,告别浮萍的生活吗?
春杏毕竟年岁小,瞧见萧定晔离开前对妙妙举止亲昵,不由短暂的从担心孩子的事情上抽离出来,略略的八卦了一把:“阿姐,他真的是姐夫?”
在遇上萧定晔之前,众人的姐夫只存在于传说中,从未真正下过凡。
翠玉自给了妙妙当了阿妹,整整四年,只听自家阿姐隐晦的提及过两次姐夫。
第一次是妙妙生产时痛晕前,曾唤过一回“死鬼”。
第二次是两个娃儿染上天花、奄奄一息时,妙妙照顾的疲乏,曾在睡梦中唤过一回“小丁叶”。
翠玉并不知道“死鬼”同什么“小丁叶”是同一人,她甚至不清楚“小丁叶”到底是一种什么植物的叶片。
但好在她还知道,死鬼一定是个汉子,且还极可能是个风骚的汉子。
阿姐平日那般坚强的人,到了生产时,痛迷糊了才唤上一声“死鬼”,那这位死鬼一定是传说中的姐夫。
翠玉知道了死鬼,二十四个坎坦兄弟们慢慢也知道了阿姐的过往中,有个死鬼的存在。
过了恁般久,被妙妙逼着相认的这位姐夫是不是当年的“死鬼”,众人还不清楚。可翠玉终于知道,原来“小丁”不是一种植物,“小丁叶”也不是一种植物的叶片。
那是当朝的一位皇子。
此时翠玉问及妙妙,除了有一丝丝八卦的心理作祟,还因为她与各位哥哥们关心着自家的阿姐。
不管这位皇子丁大还是丁小,阿姐都不能轻易被骗了去。
救了娃儿却将阿姐折了进去,这买卖净赔啊!
妙妙对于翠玉的问题,哑口无言。
翠玉不由道:“难道他不是真姐夫?他是以救大小王威逼了阿姐?”
她登时双眼一红,转头便同哈维道:“怎么办,老虎还没打跑,又引来了豺狼。那姓萧的不是好玩意儿!”
哈维不同于翠玉,他年已二十四,是成年人的思维。
跟了妙妙这四年,他又沾染了她巧取豪夺的性子。
他往炼丹炉里添了一把柴,看着妙妙:
“阿姐,这萧公子你可中意?若中意,等将大王小王救出,我们压着他同你拜堂。
若不中意,等事情了了,我们就护着阿姐离开。四年前阿姐能护着我们二十四个,四年后的今时,我们也能护好阿姐和两个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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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定晔遮遮掩掩的行在甬道上时,内心还带着同妙妙重新和好的激动。
他万万没想到,炼丹室里余下的三个人,已趁着他不在,开始商讨退路。
他想着,他和妙妙已牵牵绊绊了十年,好在妙妙心里还有他,他心里依然有妙妙。两个相爱的人浪费了十年的光阴,不能再浪费下去。
卤水点豆腐,他其实知道,自己一直是被点的那个。
然而他四年征战沙场、常常冲在第一线,他没有白冲。
兵法有云,谁笑到最后,谁笑的最好。
好吧,这句话不是出自兵法。可无论出自哪里,和战场上的道理都如出一辙。
无论此前输过多少场,无论此前死过多少人,只要最后一仗赢的是他,中间的过程都不重要。
此时他满怀激情行在路上,心中想着,两个娃儿是他的当然好,纵然不是他的,看在他的阿狸的面子上,他也能……不不,没有其他的可能,就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必须是他的。
四年来,他的心情终于好转,内心不再布满阴霾。
他现在也是有伴儿的人,有娃儿的人。
原来他在喀什图第一天,曾经眼馋的别人的伴儿、和别人的娃儿,竟然是他自己的伴儿、和自己的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