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即便那时候他认出来又如何,他或许会将两个娃儿当成她与旁人的骨肉,然后转头坚决走掉。
他不想再体会那些噬心之痛。
此时月下的她,眼眸睁圆,仿佛未听清他说的话,又仿佛是不可置信。
“谁?你说谁?”
他无言以对,垂首半晌,方道:“萧正,我三哥。”
他的话音刚落,她果然扑上前,无声的厮打他,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压着声哽咽道:“萧定晔……为何又是你们萧家人……你们皇子争夺皇位,为何要牵扯上我,牵扯上我的孩子……”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不停歇的道:“我的错,我的错……”
她扑打着脱了力,终于停了动作,由着他抱着她,满眼的生无可恋。
萧正出手,哪次她没有脱一层皮,哪次她能全身而退。
现下她的娃儿落到了他手中……她不敢想,大小王会遭遇何种折磨。
他在她耳边不停歇的安慰:“他不知道两个娃儿是我的,他不会专门折磨她俩。你放心,即便是豁出命,我也要救出你我的孩儿……”
她渐渐冷静下来,抹了眼泪,离开他的怀抱,心中还怀着一丝的侥幸,反问道:“你如何确定是萧正?他还活着?你们兄弟不是打仗了吗?他没有战死?”
萧定晔摇摇头,牵着她手,低声道:
“半年前,探子来报,他战败后曾在坎坦露面。此次我跟着来,也是想在坎坦擒到他。三哥谨慎,行事几乎不露行迹。可偏偏是这不愿露行迹,却暴露了他。”
他一条条向她分析:
“地下包括炼丹室在内的数层甬道,除了必须的个别宫女,旁人皆不能进出。连排烟都要小心谨慎,防止炼丹消息被泄露出去,这是三哥的作风。
那‘塞夫大人’所居的院落,只有一个太监,其他连侍卫都没有。防止他的身份秘密被泄露,这是三哥的作风。
他佩戴和脱下人皮面具时,可能需要用到火,导致引燃了衣裳。没有干净的中衣,他就无法入睡,这也是三哥的作风。”
他拉着她坐去路畔,拭去她面上泪水,继续道:
“数年前,你曾弄哑了他的嗓子,他不能说话,后来在人前只打过手势。现下他能发声,定然是跟人学了腹语。
可腹语终究不能如口中说话般自如,所以他的话语声才一个一个往外蹦。他为了掩人耳目,又需张口同声音配合,令外人以为他是用嘴说话。”
他叹了口气,道:“他的行为,他的武器,他的人皮面具,这配方复杂的丹药,这地下甬道,还有排烟的方式,无一不透露出是他,以及一个部族对他的支持……”
“哪个部族?”她下意识问道。
他一字一句道:“凤,翼,族。”
她登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萧定晔,你三哥对不起我,你自觉愧疚,就想给我凤翼族扣黑锅?”
他忙忙解释:“你想一想,若只靠坎坦人,怎么会支持他这般多?又是炼丹又是挖甬道,还有他那人皮面皮又是何来?”
他认真望着她:“我此生所见过的部族里,能将人性、潜能、智慧、技巧全都涵盖的,只有凤翼族。”
她怔怔而坐,想着眼下遭遇的一切,仿佛又重回了她穿越而来的那一年。
那时候,身为三皇子的萧正联合凤翼族,毫不留情的虐她。便连她身畔的这位皇子,那时候也不是善茬。
她问道:“我四年前离开时留下的印章,你没有用?我离开时将什么都替你打算好,对你仁至义尽。那印章里有同萧正勾结的凤翼族门派名单,为何你没有利用好?”
萧定晔见她如此理直气壮的提起了四年前,还用了“仁至义尽”四字来美化,登时心肝一疼,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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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第一重解密啦,泰=安=safe=塞夫。此前有没有人发现这个雷点?哈哈
第598章 都是夜色的锅(一更)
有些痛,萧定晔不愿提起。
因为但凡提起,就证明了他是个失败者。
他付出万般真情,搞不定一个女人。
就和当年他的父皇一样,两个人能拥有这天下,却得不到心爱女人的心。
四年前她留下“保重”两个字,不回头的离开,他那时懂了他父皇。
留不住一个女人的心,留下人又有何用。
她要走,就让她走。
他的想法那般潇洒,可潇洒的背后,又何止一个“痛”字能概括。
四年零三个月的日日夜夜,全是煎熬,即便他奔赴在沙场,穿行在刀光剑影中,也不能全然消磨他内心的恨。
现下这个始作俑者说她那时对他“仁至义尽”,没有半分愧疚,反而显得她走的光荣,走的大义。
而他倒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她都对他仁至义尽了,他还像个怨妇一般倒打一耙。
在这个丢了娃儿的夜晚,他知道他的心思应该放在怎么把孩子们找回来上。
可是他看到她这样质问他的嘴脸,他真的气不过。
他终于忍不住道:“没错,你对我仁至义尽,是我不知好歹,负了你们母子三人。”
妙妙毫不客气的点头:“你们萧家,负的何止是我母子三人,你们负的是全天下人,甚至包括坎坦人。”
他冷笑一声:“造成如此后果,难道你凤翼族没有在背后助纣为虐?”
妙妙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自从十年前她占了这具身子,她就得将凤翼族这一族的拖油瓶背在身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妙妙看着萧定晔此时竟然还在同她纠缠这些,不由学着他的模样,也冷笑一声:“娃儿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同我翻旧账。不是你的娃儿,你果然不知道心疼。”
他倏地双眸一眯:“如何不是我的娃?你不是说他们是我的骨肉?怎地又不是了?”
她又噎的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是娃儿的阿爹,可她也确实不想让他当娃儿们的爹。
若不是情急,她万万不会告诉他实情。
他所在的是何处?那是皇宫,是全天下阴谋最多、最黑暗之处。
萧定晔这位中宫所出的皇子,自小都生活在危险之下,想来何其残酷。
当初她的狗儿是怎么没了的?
她能给皇子的娃儿取名叫“狗儿”,是想着贱名好养活。
她那时只怀着卑微的念头,想要她的娃儿能活下来。
然而事与愿违,狗儿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还那么小,小的可能还没有鸡蛋大,就离开了她。
她后来终于有了大王和小王,然而她并没有忘记狗儿。
她总会想着,如果当初狗儿生下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会不会也是胖嘟嘟,一只眼如她的眼是琥珀色,一只眼如萧定晔的一般是黑色。
会不会也聪明的紧,很容易就能记住一篇《论语》。
她在宫里已经失去了一个狗儿,她怎能让大王和小王认了萧定晔当阿爹,然后被他从她身畔夺走,置身于那吃人的地方,最后被他的妻妾儿女逼迫的渣都不剩。
这实在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她但凡有旁的助力,她都不会行此下策。
萧定晔见她不说话,又咄咄相逼道:“吴夫人?你倒是同我说说,这‘吴’又是从何而来?你家那口子,原本姓吴?”
妙妙垂首,半晌,方几近无声道:“吴妙妙,是我的本名……”
他倏地打住了余下的质问。
周遭寂静,天上的星子渐渐淡去。
有人极低声的叹了口气。
萧定晔道:
“那印章,我用了。里面不但有相助三哥的凤翼族人名单,还有数万的金银,帮了我大忙。
可是,纵然百年前萧家与凤翼族的相争,也没让凤翼族阖族消失。
此次战乱中活下来的那些,如若坚定跟随三哥到了坎坦,助三哥成事,也合情合理。”
她垂首不看他,只低声道:
“明日你让人传出话,若有凤翼族人在坎坦活动,尽管绞杀,我绝不护短。
辨认他们,第一看眼珠,第二用凤翼族族密语试探。能不能听懂密语,但凡他们演技有纰漏,一眼就能察觉。”
他便长叹一口气,点点头,继续道:“凤翼族个别人既然跟随三哥来了坎坦,忽悠的坎坦国主炼丹长寿,三哥所图至少是坎坦治国大权。”
妙妙听及此,问道:“可是,他既然有人帮着他做人皮面具,又向国主献上了配方可疑的丹药,他为何不直接杀了国主,然后覆上面具,取而代之?”
这也是萧定晔心中的谜团。
从白日里妙妙提及的话语中,那坎坦国主面上保持微笑,听起来更是受到了丹药的影响。如若是旁人所为,他第一时间就会猜测此人是想将国主变为傀儡,大权旁落。
可行事之人是他三哥,他三哥的心志,怎会为了小小坎坦的小小摄政王而布下这么大的棋局。
这里还涉及到孩子们。
什么样的心志,需要拿孩子们当垫脚石?
他和他三哥自小斗到大,他原以为他已经很了解这个竞争对手,可到了今时今日,他却发现,谈他对他三哥的了解,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