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只着罗袜,猫着腰,一颠一颠绕过树,绕过花,绕过廊庑。
周遭渐渐起了风,树枝摇曳,越加显得四处影影绰绰。
她一路出了李小姐的院子,小心的躲开了巡夜下人的身影。
白日里,她装作神婆在这李府四探时,早已记住了后宅偏僻的小道和角门。
她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她只有这一次逃走的机会,她不能浪费。
她得像猫捉耗子一般,在耗子出洞前,恪守着所有的耐心。
夜还长,她不停的安慰自己,莫着急,莫着急。
两位厨娘行过去,相互嘀咕着:“也不知道大仙儿镇魂到哪一步了,可需送吃食进去……”
几位丫头行过去,悄声议论着:“若大小姐果真去了,不知五殿下和三殿下,哪个更伤心些……”
猫儿耐心的等着,等小道上已彻底没有人影,她立时猫着身子往前窜了过去。
前行,拐弯,再前行,再拐弯。
她走的胆战心惊,仿佛前方随时都有人出现。内心却鼓足干劲,只要她运气再好一点,再好一点,她就能顺着角门旁边的树子翻出墙头,逃出生天。
连串惊雷响过,雨点子啪嗒一声打了下来。
整个院落忽的笼罩在雨声中,遮掩着她的痕迹和动静。
她被雨淋的湿透,腿上伤处沾了水,开始隐隐作痛。
然而没有什么比即将获取自由更令人向往。
前行,拐弯,再前行,再拐弯。
角门赫然在望。
她心下一喜,立刻起身便要往旁边的树上窜去,脚下一打滑,重重摔倒在地。
吱呀一声,守角门的小屋木门轻启。
里间的婆子手持油灯,谨慎的往外探照着。
猫儿忍痛往草丛里悄悄一滚,避开光照处,再也不敢动。
那婆子瞧了半晌,心中瑟瑟道:“府上请了神婆,这雨却来的如此邪门……”
她再探头往四周瞧了瞧,关了门,吹熄了油灯,重新睡了下去。
飒飒雨声中,远处传来两声梆子声。
二更了。
猫儿有些发冷。
她的腿痛的厉害,凭直觉,已知伤口崩裂。
那位小皇子虽年幼无知、懵懂可爱,可他手中的小弓却绝非玩物,那短箭上的赫赫箭簇,也绝非是棉花木头。
她压着腿上伤处,紧紧盯着角门旁的小屋。
等那小屋隐隐传来打鼾声时,她立刻悄无声息的起身,几步到了角门靠墙的大树旁,取下腰间麻绳,一圈一圈缠在了树身子上。
麻绳浸了雨水,更紧的箍住了树杆。。
猫儿将每一圈麻绳当做向上的台阶,使出全身力气往树梢上爬去。
腿上的伤越来越痛,痛到她全然不敢使力。她停在树腰上喘了口气,远处却陡的闪现一点亮光。
那亮光只如星子一般大小,却于悄无声息中向她而来。
她再也顾不得腿伤,一咬牙,拼着命往上爬,翻过墙头,一闭眼,跳了下去……
第18章 再次见面,请多关照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皇宫,重晔宫。
寝殿点了一嘭灯烛,只着中衣的萧定晔眼中全无刚醒的怔忪,他一把揪住随喜,压低了声音质问:“什么叫她跑了?”
随喜战战兢兢道:“她白日里借跳大神到处乱窜,暗卫们只以为她虚张声势在镇魂,未成想她踩好了点,趁夜翻墙逃了出去。”
萧定晔一把推开他,极快穿好衣袍,问道:“李家人可已知道?”
随喜忙摇头:“没敢惊动李家。猫儿白日就将李小姐院里的人赶的精光,只怕夜里李家人一时半会发现不了此事。”
萧定晔脚不停的出了殿,并不走宫门,一翻身从围墙一跃而上。
夜已深。
此时的京城,除了秦楼楚馆销魂窟还十分热闹,旁的铺子早已关了门。
路边停着一辆平常桐油马车,一位将将才从青楼里出来的恩客站在马车边上,面上还做着风流纨绔的神情,口中却低声向马车里的人汇报:
“属下已率人寻遍了各青楼、勾栏和私窠子,没有人瞧见过她。”
萧定晔点点头:“继续查,莫惊动旁人。”
那暗卫应下,转过身,面上又浮现风流之相,扭身进了青楼。
萧定晔靠在车厢上,脑中的思量一刻不停。
人在危机关头,一定是往最熟悉的地方而去。
胡猫儿当初是在青楼前被贵妃拣进了宫里,如若她真同青楼里的什么人有瓜葛,她此回出逃,定该进了青楼才对。
然而她竟然没去青楼?
他的暗卫他了解,不敢信口乱说。
她拖着一条伤腿,若没有接应,她能逃去哪里?
未几,一个黑影窜进了马车。
随喜悄声汇报着最新查探的消息:“尚书府墙外地上有一滩血,定是她翻墙时摔伤留下。暗卫们现下已顺着血迹寻去。只是刚刚下了雨,血迹都被雨冲刷的没多少……”
萧定晔立刻道:“去将酒坊里的肖鸣唤去一起找,他鼻子灵。”
随喜忙忙应下,一掀帘子,跳出了车厢。
音信不停歇的报来。
客栈里没有。
脚店里没有。
酒楼客房没有。
医馆里没有。
萧定晔眉头越来越紧。
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小宫娥竟这般难缠。他原想的用死来吓唬她的法子行不通,这让他有些难办。
可惜查不出她的来历,若能将她家人捏在手里……
夜幕漆黑的没有一点星子。
城郊破庙里,乞丐们经过了一整日的乞讨,此时鼾声震天。
有没占着好位子的小乞丐,早早的便被赶到了庙外檐下入睡。
猫儿抖着身子躲在破席下,一只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转,另一只手伸出去,从地上挖出一块湿泥,“啪”的一声捂在小腿伤口上,先暂且止了流血。
除了这伤口,她用不着再做旁的伪装。
一路连滚带爬逃到破庙,她如泥猴一般,同乞丐没有区别。
近处有熟睡的小乞丐在梦中喊饿。
猫儿从袖袋中掏出已成面糊的点心渣子随意填了肚子,整个人松了劲,便是手臂和小腿的疼痛也抵挡不住倦意。
她将寻来的破棉絮一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无数脚步声快速移动。
最先被惊醒过来的是乞丐。
他们贴地听了听动静,有人立刻大喊一声:“快跑,官老爷又要赶人啦……”
一瞬间,破庙里外跑了个干净。
在晨曦将将露出面颊的这个早晨,萧定晔带着一身晨露蹲在破庙檐下,蹙着眉头掀开一个破棉絮,用巾帕垫着手,拍了拍熟睡的胡猫儿的泥脸:
“梦碎了,该醒了……”
朝阳如血,带着残忍的温度照着兵部尚书府。
而李小姐的院落在东边,总是最先受卯日星君的眷顾。
闺房里,李小姐昨日是怎样昏睡,现下依然是怎样昏睡。
在她边上临时搭着的竹榻上,猫儿摊于其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一场轰轰烈烈的出逃,不过只一夜,就被打回原形。
还断了一条手臂。
此时她手、腿两处痛的钻心,紧咬牙关不唤痛,坚贞的守着操守。
随喜坐在她身侧,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苦口婆心劝她:“五殿下是要捧你,不是害你,你跑什么跑?现下可知道后果了?不好受,断胳膊断腿不好受!”
他絮絮叨叨说着,听得外间两声蛙鸣,悄悄开了窗户,暗卫立刻从窗外塞进来一个人。
那人落了地,转头瞧见竹榻上的猫儿,立时问道:“何时开始?”
随喜道:“时间不等人,现下就动手。”
那人将手上药箱往桌上一放,道:“公公先请。”
随喜将手中苹果转了个向,凑去猫儿嘴边:“咬着。”
猫儿下意识一咬,随喜倏地扬手下劈。
她颈子一痛,来不及喊上一声,利索的昏了过去。
随喜向郎中努努下巴:“速战速决。”
李家人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将挽救爱女小命的期望压在半仙胡猫儿身上时,殊不知这位半仙已逃了一回,被抓后又被偷偷翻墙送回来,还附送了一位真?郎中。
在萧定晔的计划中,郎中原本就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李小姐的闺房中。
现下出现,为胡猫儿接骨,也只是顺带之事。
等他接完骨,再搭着李家小姐的手腕诊了一回脉后,从药箱里掏出提前预备好的解药,化进水里,灌进李小姐口中。
他估摸了时辰,极有把握道:“公公放心,不出一个时辰,李小姐便能苏醒。”
随喜指一指昏过去的猫儿,道:“她可不能昏睡,她得醒着。我还有话交代她。”
郎中便从药箱里掏出银针,扎遍她头上要穴。不出一刻钟,她呼吸粗重,果然是要醒的模样。
随喜叹息着摇了摇头,瞧她神识渐渐清醒,立刻上前凑近她耳畔,悄声道:
“一个时辰以内,李小姐便能醒来。拿好你的神器,李夫人出现时,你怎么断的手臂,要能圆回来。
殿下说,你要的那些个珍珠、蜂蜡乱七八糟的物件,李家都能给你。你尽管狮子大开口,切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