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安放下自己的宝贝药箱,将自己身上的雪拍拍,然后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灌了一口水,胡子拉碴随便一擦,道:“等会儿给你解释,馋你的婵娟酿了,快给我弄一坛来给我暖暖身子。”
“哼——”明月冲他哼一声,然后冲着里屋喊,“一坛婵娟酿。”
明月看着他,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跟了一个人,一身白衣,头戴帷帽也看不清什么模样,坐在轮椅上,也不出声也不说话的。
明月不由得好奇道:“你这是哪里弄来一个姑娘?”
沈万安把姑娘的轮椅推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拍拍雪,万分宝贝道:“这可是我的新药人。”
他这样一解释,明月瞬间不快了,“切——”谁不知道这沈万安喜欢给人试药,当年的顾平生就也是在战场上捡来的,拿来给秦氏两姐妹练手,只可惜现在一个都没了。
“你怎么还做这么缺德的事儿呢?不是说不捡了吗?”明月坐在他对面,看着萧大哥拿来的婵娟酿,给他倒上酒。
沈万安喝一口,回味无穷道:“这个可还真得捡,值不少钱呢。”
明月嫂子送他一个白眼,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这个白衣姑娘,突然觉得这身段有些眼熟,半响,突然开始结巴起来,“这……这……”她扒拉着站在一旁的萧大哥,“你瞧瞧看,是不是……是不是她?”
“嘿嘿——”沈万安笑得欢实,“我就说这回这人得捡吧。”
明月嫂子刚想掀开帷帽看清里面的人脸却被沈万安拦住了,“她如今见不得风,受不得凉。”
“那她怎么不说话……”明月有些激动。
沈万安叹息一声,“一箭穿喉,嗓子毁了。”
明月瞬间就湿红了眼,握住姑娘的手,可是姑娘却没多少反应,她不由得纳闷儿,沈万安又叹一口气,为难道:“捡到她的时候就快断气了,一身是伤,没一处好的,我也没办法,就只能用药先给她吊着了,睡了大半个月才醒过来,之后就一直醒醒睡睡的,这些日子才清醒一点儿,但还是不大行,要不然我能耽搁这么久才回来。”
明月看着这人,心里实苦,就和吃了三百斤黄莲一样,这怎么把别人都给护好了,把自己给弄成这样了。
明月嫂子又想起一事,“那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谢锦随?”
沈万安灌了口酒,“先别说吧,这丫头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问题呢,我现在可没有把握。”
“可是……”
罢了。
心心念念的人成了痴傻,见了也是难受,还是等治好了再说吧。
——
连宋守备军的驻扎营地,谢锦随坐在账内翻开着手中的物件,这里曾经是孟长宁的帐篷,如今由他住着。
他在这营帐里找到了他曾写给孟长宁的那些信件,每一封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还找到了孟长宁用过的□□和穿云弓,只是这穿云弓的弦已断,找不到合适的箭弦,再也无法修复了。
这里的每一寸每一分每一毫都弥漫着熟悉的味道,可是她人却不见了。
门口,左路身体渐好,那日激战,他昏死过去,孟长宁将他藏在尸体堆里,这才等到了谢锦随的营救。
他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渐渐覆盖了大地,夜色之中一片白茫茫的,心里也冷透了许多,这般情形,如何找人呢。
左路见宋黎和长正都守在主账门口,不由得上前几步,眼里烙下不忍,他们一个残了腿,一个断了手,不过好在都留了条性命。
“他还在里面?”
宋黎点头。
左路掀开帘子,谢锦随一惊,速道:“是有消息了吗?”
左路摇头,谢锦随眼中的光亮瞬间萎靡下去。
如果说过往他是嫉妒谢锦随的,那现在他便也是心疼谢锦随的。至少谢锦随的感情不比他少,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抛弃权势的魄力也是他没有的。
左路安慰道:“出去走走散散心吧,你已经闷很久了,也没这么好好吃过东西,我带你去吃点儿连宋的特色食物。”
谢锦随眼神灰暗地看着眼前的物件,沉默。
如果不是他来得太晚,孟长宁或许就不会出事。他为何不能再早一些动手,为何不能再早一些支援连宋。
左路大体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没有怪过你。”
可谢锦随还是如此,痴坐着,不出声。
左路见劝说无果,也只能放弃,从他找不到人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刚来的几个月里将连宋的每个角落都翻遍了,可还是没找到人,连尸体都没有。
后来便派人出去寻消息,每日等在营帐里,不吃不喝不睡的,生怕错过一点儿消息,只可惜还是杳无音讯。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左路觉得他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左路走出营帐时,天上明月光辉正好,他忽的顿住脚步,回到营帐中道:“你就不想见见她喜欢的月亮是什么模样吗?冬季雪夜,明月酒馆顶层,一坛婵娟酿,赏一夜圆月,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滋味吗?”
左路见他还是没有反应,“我要去瞧瞧了,若她真的不在了,想来过奈何桥的时候也会看看河水中有没有月亮吧。”
左路不再逗留真的带着宋黎和长正两人都离开了。
他们走了,这夜更加寂静了。
很久很久以后,谢锦随的眼睑微微动了两下。
婵娟酿、明月酒馆的圆月,这些好像都是孟长宁曾提及过的东西,他握着手中的竹哨,然后从锦袋中拿出一颗话梅糖放进自己嘴里,还是一样的酸,而后又一样的甜。
撩开门帘的那一瞬,外面的寒风呼啸而来,将谢锦随一身温暖携走殆尽,可他却连衣裳都没换,一身单衣就一步一个脚印,在“咯吱”的踩雪声里行走于夜色之中。
那年雪天,孟长宁怕冷,他便起了心思逗孟长宁,结果孟长宁把他揍进了雪人堆里,两个人在雪地里好一番较量,最后以他将所有的积雪清扫干净为结局。
谢锦随望着这缓缓落下的雪花,扯了扯嘴角。
他到明月酒馆的时候,酒馆已经没什么人了,明月嫂子靠在柜台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左路等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或许是喝醉了在客房休息吧,可他也混不在意。
他自己摸着路上了顶楼,果真是好月色,月盘圆润,伴着雪花,一副雪夜月景图现于眼中,谢锦随不明白为何冬夜的月竟会是这般圆满,难不成也学人间快要过新年了吗?
谢锦随想要是孟长宁在的话,会和他说什么呢?会嘲笑他没见过世面,还是会向他炫耀,这般风景他才第一次得见。
暖阁里彻夜烧着炉子一点儿也不冷,外面留下几个小窗口看着窗外景色。可谢锦随却突然鬼使神差地出了这暖阁,与这夜雪来了个亲密接触。
雪沾在身上不冷,风刮在薄薄的单衣上也体会不到寒凉,或许是已经麻木了吧。他拿出怀中的竹哨,吹响了声音,这哨声在这夜里显得寂寥又荒芜,还有些凄惨。他苦笑一声,将竹哨收起。
他瞧了这月色许久,终是决定回去了,可是一转头却瞧见了旁边有一个一身是白的人在暖阁的侧面,明明坐着轮椅却没有一丝声音,谢锦随不确定是她先在还是自己先来。
第70章 长宁归
那白衣人却不曾有过一丝声响, 谢锦随瞧着她许久, 眼里突然落了泪,混杂在这雪夜里,夹着寒风如同刀割一样。
“你是在等人吗?”
没有回答。
“他来了吗?”
没有反应。
谢锦随有些哽咽,“你若是等不到他,等我如何?”
他又取出怀中竹哨,轻吹一声, 在这夜晚里, 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黎挤着旁边的左路,扒着窗户, “你过去些, 我都看不到了。”
左路无奈让开, 踮起脚睁大眼,力求看得清楚些。
沈万安带着孟长宁回来的事情, 他们也是来喝酒撞见才知道的,这才安排了这一幕。
沈万安那老头还在他们身后的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呢。明月嫂子也在一旁好奇地瞧着,又有些担心道:“这长宁会不会着凉啊?”
“应该不会吧, 给她裹的披风可是纯羊毛的, 应该能保这一会儿暖。不过我瞧着谢锦随可能要着凉了。”宋黎边说着风凉话, 边看得入迷。
“是你说, 想你的时候就吹这哨子,如今我吹了,你却不应我,是要食言吗?”
他走近, 伸手想撩开帷帽,可那手颤抖得帷帽都起了波澜。
白纱起,露出熟悉的容颜,眼前的人一滴泪刚刚好从唇边滑下,左耳处有一道刀伤,有些打眼,喉间的箭伤更是引人侧目。
明月叹息,瞧了一眼身后醉生梦死的沈老头,这才是他不许她撩开帘子的真正原因吧,也是有心了。
到底是女子,容颜被毁怎么都是件令人伤心的大事。
谢锦随望着她,伸手摸上那道疤痕,孟长宁微微偏转了脸,谢锦随一滞,嘶哑道:“是我来迟了。”才叫你吃了这么苦,受了这么多伤。
他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以后不会了。”
孟长宁的手颤了一下,谢锦随忙握紧她的手,一触摸见孟长宁瑟缩了一下,才惊觉自己的手冰凉,忙把人推回了室内,然后便发现了躲在另一间暖阁里看戏的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