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瑜嚎啕大哭:“娘,娘——你不要死,你死了孩儿怎么办?”
小姑娘单薄无助的身子伏在母亲的尸身上哭得晕过去。
再后来,汤屠户就低价兑一些肉给小瑜卖,黄大娘可怜这个孤女,杀了猪以后总是把最鲜亮的猪肉留给她,小瑜不想抢黄大娘的生意,她就天天去县城里卖。
娘死了她很伤心,可她还得活着。
汤铁牛心疼她,总是替她把猪肉扛到独轮车上,再推着车送她一段路。
没多久小瑜就坚持要自己扛:“我总不能一辈子麻烦铁牛哥,将来娶了嫂子,看到要心疼的。”
于是,天瑜在梦里看见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用她小小的肩膀扛着比自己还重的半扇油腻腻的猪肉,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独轮车边上,奋力把肉放上去,然后架起车推到县城去卖肉。
城关镇离县城有将近二十里路,她瘦弱的胳膊推着车要走一个时辰,为了能早点到地方抢到好位置,她每天天不亮就出门,风雨无阻。
天瑜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这些事情就像有人在她脑子里放电影一样,所有的细枝末节徐徐展现,她感觉自己看见了这个女配小时候的每一天。
原来这个恶毒女配不是公主的时候,过得这么苦,她的娘亲用一个弱女子的肩膀,竭尽所能地替她挡住风雨,撑起一个家。
展颜临死前留下的遗言,更是为女儿的出路做尽了打算。
小瑜被皇帝寻到的时候,虽然贫苦,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点,所以才能被皇帝光明正大认了回去,甚至记在了皇后名下,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一个母亲殚精竭虑的考量。
天瑜自己的母亲早逝,她对妈妈这个词根本没什么感觉,她连自己妈妈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可是想着展颜的脸,天瑜在心里落泪了。原来被妈妈疼爱是这样幸福的事,有妈妈可真好。
当小瑜和娘亲之间暖心的往事全部浮现,天瑜觉得心里有个结被人温柔地解开了,她记起的不仅是往事,还有爱和思念。她觉得自己和她一起长大,被展颜疼爱了一生。
顾清晗今夜同样辗转难眠,他上床太早了,这个时辰本来就不到入睡的时候。
既然睡不着,就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起今日娘亲催着要抱孙子的事情,忍不住转头看了枕边人一眼。
天瑜在梦中发出几声呓语,她面色绯红,脸上有薄薄的汗意,秀美的眉毛微微拧着。
顾清晗见天瑜这副模样,立刻觉得她这是酒劲儿发起来了,他担忧她这样汗涔涔得会难受,遂起来取了一个帕子,从茶壶里倒出些温水蘸湿了,细致地给她擦汗。
他的手抚过她饱满的额头、柔腻的脸颊、红艳艳的唇瓣、粉嫩修长的颈,然后下面是……顾清晗的手停住了。
天气渐热,天瑜今天穿着的素绫中衣很薄,她又出了汗,那绸缎的料子浸湿了之后,竟然呈现出微微透明的质感,似乎能透出肉色。
她的嘴唇像咬着一枚樱桃般红艳亮眼,胸前双峰高耸,随着呼吸慢慢起伏,顾清晗猛地转过脸去,把帕子丢了,背对着天瑜坐着。
可即使不看她,她身上那种独有的清甜气息依旧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他觉得心里像是有一万只白蚁在撕咬,对她的渴望像是爆发的岩浆,在火山山体里四处冲撞,寻找可以喷发的通道。
顾清晗懊恼极了,他挫败地用双臂地抱紧自己的脑袋,想关闭五官不去感受她的存在,却根本做不到。
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个君子,怎可对女子生出龌蹉肉欲。
这种难言的焦灼忍耐到最后变成了委屈。
他又想,我是有妻室的男子,这不过是夫妻之间的伦常,并不可耻,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令她不满,大可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折磨人呢。
天瑜其实一直睡得不踏实,从牛嫔娘娘那里出来之后,她就一直心情不好,刚才又做了个长长的噩梦,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疼的喘不过来气。
顾清晗给她擦干脸上的汗,天瑜就迷迷糊糊地醒了,揉揉脸坐起来,抬头就看见男子一堵结实的后背,墙一样挡在眼前。
顾清晗察觉到天瑜起身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她,满眼都是苦闷。
天瑜突然觉得呼吸窒住了,她不是脆弱的人,但是顾清晗的眼神却莫名地刺疼了她。
他此刻的眼神似曾相识,天瑜努力回想了一下,她恍惚着记起当初大婚之夜,他掀开她的红盖头,就是这样痛苦纠结的眼神。
天瑜忽然又想起刚才做的噩梦,梦里的那些事情真实至极,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不是梦,这是藏在原身女配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再回忆起梦中的事情,让天瑜觉得心里一痛,顾清晗的眼神则令她痛上加痛。
她问他:“顾清晗,你对我说真心话,当时你娶我的时候根本不情愿的对吧,你娶我的时候,你连一点点都没有喜欢过我的对吧。”
顾清晗一时间摸不准天瑜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突然翻这些陈年旧账,问这些世人皆知的事情,他蹙眉道:“殿下,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苦涩的泪意已经冲上喉头,天瑜强忍着硬给咽了回去,她早就该明白,何必又要问,他和别人一样,自己那些过去在这些豪门世家的贵人们眼里看起来全是笑话。
她是怎么出生的又是怎么长大的,根本没人在意,没人疼惜。
天瑜吸了一下鼻子:“我说真的,你一个大老爷们,至于为这点事儿烦闷得半夜睡不着觉么。真的,没有必要这样,有什么事你明说就是了!”
顾清晗怔住了,他心里想的事情,真的可以明说么,她不会生气么。
迟疑了半天,他摇摇头:“无事。”
“无事。”天瑜听完竟然笑了,“我真服了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没打算赖着你。天一亮我就进宫找父皇说这事,我一定会和离的,你放一万个心,你马上就能自由自在了!再忍这一夜!”
天瑜说完躺下,拉着被子蒙住头不想看见他。
顾清晗被天瑜骂得抿着唇不吭声,被子挡住了视线,他看不见天瑜的脸,只能看见她的身形,但是天瑜这劈头盖脸发脾气对他一通奚落,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就那样眉头紧皱,无声地坐着。
“我让你睡觉啊!”见灯光一直不暗下来,天瑜猛地掀开被子抬头冲他尖叫了一声:“你再忍这一夜都不行么!”
她吼完侧过身躺着,背对顾清晗无声哭了。
顾清晗立刻“噗”地一声吹了蜡烛,合上帷帐,躺下把眼睛闭上,两人在黑暗中同时沉默着,一言不发。
天瑜觉得心里难过极了,她突然对女配经历过的一切都感同身受了。
她认祖归宗做了公主,日子过得当然花团锦簇,可是她之前经历的那些艰辛痛苦没有谁心疼过,甚至她的娘亲到现在都是个身份不明的女人,皇家宗谱上连名字都没有一笔。
玉润的母妃牛嫔是罪奴出身的宫女,即使再卑微,起码也是名正言顺皇帝的女人。
可是她的母亲展颜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在烂泥里苦熬至死的人生经历么。
天瑜想起来原文中有提过,公主回宫之后,对从前在民间经历的事情和在民间认识的人闭口不提。
天瑜那时候还骂她虚荣心太重了,怕别人笑话自己的出身卑贱。但是现在天瑜明白了,不是公主不想提,是没人想知道这些事情。
太后疼她,皇上宠她,皇后爱她,都是按照自己想当然的的方式。
他们觉得重重的赏赐她,给她财富和地位就是对她好。
并没有人真心关怀过公主想要什么,她过去的那些苦楚,没人愿意听,她也不敢说,因为说出来就是在打皇家的脸面。
她做事情不稳妥不聪明,可是她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并没有什么人教她该如何做一个高贵典雅的公主。
她看起来既蠢且坏,初心不过是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罢了。
*
顾清晗睁开眼睛怔怔地凝视着雕花大床帐顶的纹路,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莫名其妙一直冷着自己,为什么又发脾气,为什么莫名其妙又提和离。无论如何两个人都是夫妻了,他不奢望她温柔体贴,只盼着她别太任性而已。
他真的很努力讨她欢心了,为了学着哄她高兴,连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都逼着自己看了一大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哪个女子身上花过这么多心思。
这种浓厚的委屈,让顾清晗带着气恼转了身,也用后背对着天瑜。
明明是个春风沉醉、星瀚满天的夜晚,两人却背对背在黑暗里沉默着。
她明日真的要去宫里闹一场么?
闹就闹吧,她闹得还少么,也不差这一回了。
顾清晗抑郁却又无可奈何,他不知道天瑜在想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哪里又惹她烦心了。
这种情形让他感到苦恼,却不厌烦,苦涩当然是很苦涩的,但细细品去,那种苦涩中却泛着甜,心头萦绕着的是一种温柔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