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孙子卫怀瑾此刻正一脚踏出家门,他走了几步转出巷口,站在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虽然已是天色擦黑的光景,朱雀大街上仍然人来人往,春天的晚风吹在脸上并不冷,还带着些不知道哪里的花香,闻起来有股子旖旎的甜味,莫名地让人心情荡漾。
当下是个太平盛世,今年又是个好年景,还恰好赶上了春闱之年,天下举子汇聚一地,所以京城比往年更加热闹。
卫怀瑾一路走出来,发现沿街两边的茶馆酒肆饭店里全都人头攒动。
他也是出来吃饭的,卫良吉招来的那个北方厨子不擅长做南方口味,他的胃口从小被养得精致刁钻,对北方的面食有些吃不惯。
卫怀瑾一路走到京城最知名的醉仙居,里面也是坐了个满满当当。
这种地方的小二眼睛都毒辣得狠,卫怀瑾一脚迈进去尚未站定,小二立刻看出此人衣饰不凡,是个一掷千金的主儿,虽然现下眼生,伺候好了就是主顾。
小二迎上来歉疚且亲热道:“公子您怎么才来呢,二楼和三楼的包间都已经客满了,您看小的给您在大厅拼个桌子成么?待您下回来,小的一定提前给您留座儿。”
卫怀瑾答应了,他只是听说醉仙居请了几个南省的厨子,所以想来吃个便饭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小二点头哈腰地引着他同几个人拼了一张桌子。
这几个人面前摆着几碟子花生米茴香豆之类的小菜,手边一壶清酒,正在唾沫横飞的侃大山,听口音是本地人氏,说得也都是京城近来传得最热乎的八卦。
皇帝家作为占据这天下绝大多数财富的少数人,他们的生活本来就是会被津津乐道的。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让老百姓兴奋地谈半天。
卫怀瑾点好了菜,又叫了一壶最好的梨花白,用修长的手指拈起酒杯自斟自饮,在独酌等菜的功夫里有当无地听这几个人吹牛。
话音一转,他们聊到了五公主天瑜进宫要跟驸马和离的事情。
听到天瑜的名字,卫怀瑾放下酒杯怔怔地看着这几个人,他的脑子像是北方落雪之后的平原,一片空白。
很久之后他才领悟过来,原来小瑜那日见了自己看似平静,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实际上,她转身就去找皇帝说要和离了。
她为了他,要跟顾清晗和离!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让卫怀瑾的心脏剧烈地狂跳着,大脑几乎不会思考。
恰好赶上小二来上菜,陪着笑脸对另外几人道:“不好意思各位大爷,我稍稍挪一下盘子。”
小二把那几个人的小菜挪到桌边一角,身后两个传菜工抬着长长的条案过来了,他开始一盘又一盘地往桌上摆,摆到后来已经放不下了,他只好见缝插针地摞第二层。
这种阵势让周边桌上子的食客们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看清楚桌子上全是醉仙居出名的招牌菜,味道没话说,相当好;价钱更没话说,相当贵!
这几个本地人见小二把自己的小咸菜摆到边角本就不太高兴,现下看对方一个人点了几十道菜,更加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抬头看过去,对方不过是一个年轻的毛头小子,长得倒是有几分人模狗样的,就是看人的眼神很不善。
那几个人不乐意了,有一个挑头的不客气道:“哎我说,你这小哥有些不讲究了吧,我们哥几个先来的,你把桌子挤成这个样儿我们还怎么吃!再说了,你那是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你们这些外地人也太不懂礼数了。”
卫怀瑾睁大眼睛看着看见对面嘴在动,但是他们后来说了什么,他一句没有听清,巨大的幸福感让他几欲晕厥。
他飘飘然站起来,脸上眼里全是笑意:“在下虽然跟几位兄台是萍水相逢,却觉得一见如故,几位方才所言令在下大开眼界,今晚的酒菜在下请了。”
话说完他从怀里顺手掏出一沓银票,随意抽出一张扔在桌上,看也没看一眼就大步流星出了酒楼。
有她就够了,哪还用的着吃什么饭!
桌上几个面面相觑,见他真走了,忙凑过来看,豁儿,三百两白银,够寻常百姓一年的生活费了。
方才挑头说话的那人赶在小二伸手之前一把将银票抓起来:“咱先说好,酒菜该咋算咋算,剩下的钱得找给我们。”
卫怀瑾心里顶着一口气,像火烧一般浑身发烫,他径直去了天瑜的五公主府。
已经是人定时辰了,公主府大门紧闭,他靠在一棵树上,瞧着门两旁摇曳的风灯,一颗心激动地卜卜直跳,恨不能从胸腔中蹦出来,就像少年时初见她一样。
他恨不得现在就敲门进去告诉她,她对他的心意,他都知道;他对她的心意,也还同从前是一样的。
头一偏,卫怀瑾的余光看见了路对面的看国公府,他又冷静了下来。
不,现在还不能去找她,她是有妇之夫,她是顾清晗的妻子,所以她在街上才会对自己避嫌。
她不过是去提了和离,便背后被人如此议论。如果现在进去找她,岂不是递给别人话柄,那就等于将她往风口浪尖上推。
想起顾清晗,卫怀瑾攥紧了拳头,心冷硬了几分。
顾清晗是风姿冠绝天下的美男子,是世袭罔替的平国公,超品爵位。他不是纨绔,他是刑部是四品郎中。
而自己,只是个白身。
卫怀瑾暗暗发誓,这届武科,他一定要夺得头筹,武状元按照律例历来官授三品参将,这样他就比顾清晗还高一品。
至于爵位,好男儿自然可以靠自己挣来。
*
清明节又名踏青节,天瑜带着秀竹姑姑和秋兰一起去城外香火最盛的觉明寺里上香祈福,其实她就是想出去撒个欢儿遛遛自己。
盛世盛日看繁华,天瑜不想身边跟着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索性换了民间女子的衣饰,马车也换了个寻常的样子,然后找了一个身手好的护卫扮成家丁驾车出去了。
天瑜扶着秀竹姑姑的手下了马车。
觉明寺庙今天人满为患,逢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天下富庶,不只是达官贵人,寻常百姓在这样的日子里同样爱凑个热闹,散散心。
秀竹姑姑左右环顾了一圈,皱眉道:“秋兰这个丫头,怎么一来就跑不见了。”
天瑜站在路边整理帷帽上的轻纱,她太漂亮了,站在人群里太惹眼,只好把脸挡住,好在今日来的富贵人家未出阁的小姐都是带着帷帽的,倒也不显眼。
“不要管她了,再过几天就要科举考试了,她今天特意拽着她家宋同光一起来的,说是要求神佛保佑她的宋哥哥一举夺魁,我要没猜错,她估计挨个大殿磕头拜神仙呢。”
秀竹姑姑笑了:“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宋举人是个书生,平素不信这些的,这个秋兰呀,也惯会为难人。”
天瑜也笑:“要不怎么说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呢。算了,她为难她自己男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管不着,由她吧。”
天瑜先是去大雄宝殿恭敬地拜了三世佛,又在功德香里填了许多香油钱。然后跟秀竹姑姑在庙里逛了一阵子,前殿后殿到处都是人,堪比黄金周假期。
天瑜在人群了走了一阵子,挤得浑身冒汗,她又带着帷帽更加气闷:“我们出去吧。”
人太多秀竹姑姑正担心着,忙不迭道:“好好好,外面景致也不错。”
天瑜又去山前山后转了一圈儿,今天老天爷格外赏脸,日光明媚,暖风不燥,正是春天里最好的天气,果然心情舒朗,只是走得脚软。
不远处有个茶馆,起着二层小楼,看着倒是个干净利索的地方,秀竹姑姑便道:“不如进去歇歇脚。”
天瑜欣然而往。
踏进茶馆大堂吓了一跳,好家伙,里面一样熙熙攘攘坐满了人,正中央有一方小小的高台,一个说书先生正在上面唾沫横飞,众人听得入神,时不时喝彩。
天瑜觉得有趣,就在人丛里找个空位也坐下来听他胡扯。结果只听了两句就尴尬了,说书先生说的不是别人,竟然正是她本人的八卦。
出身民间靠卖肉谋生的丫头片子,一步登天做了皇家公主,这种平时只出现在戏文里的事情,活生生的出现在本朝,怎么能不让人津津乐道呢。
启朝盛世,政治宽松清明,老百姓只要不诋毁皇家,平时说些什么趣闻轶事,倒也没人管。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古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所以咱们这位五公主即使流落民间,那也是人中龙凤,不是凡人能比的,干什么都是出类拔萃!单说她当街卖肉之时,就号称巫阳一把刀,至于怎么个好刀法呢,嘿嘿,老朽有些口渴,待我喝口清茶再为各位细细道来。”
说书先生笑嘻嘻地拿着竹簸箕到人群里来筹钱,秀竹姑姑丢了一串铜钱在那簸箕里,不悦道:“听说五公主生的花容月貌,合该是巫阳一枝花才对。”
说书先生颠了颠簸箕里的铜钱,满意地回到了场中,再次一拍惊堂木道:“话说五公主当年那刀法简直出神入化,甭管你是要一斤还是要一两,还是要一斤零一两,她是一个一刀准,要多重一刀切下去就多重,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