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以为然,对着大儿子道:“明个我状子一送,你便到太子府去,就道孝不能违,君不可背,故请罪。”
西宁侯垂目沉默,半晌,他点了头。
他认,二爷可不认。平凉侯府背后是皇后,与皇后同心的是太子,这倒了得罪的是谁?那可是未来的储君!巴结还来不及呢,谁干这自找死路的事。姚如昀不干,火急火燎地求母亲不要一意孤行,而老太太却瞪着他,厉声甩了句“你以后离皇戚远点,立国本之事,你少参合!”
说罢,连个反驳的机会都不给,遣众人散去。
宝珞听闻此事时,也颇是惊讶,但又不得不敬畏这位祖母的胆魄和用心良苦。
天下疼女儿的母亲尽是,可能真正从女儿角度出发,无畏地为女儿争取公正的母亲又有多少呢?尤其是在这个女人地位极低,法制又不健全的年代。宝珞是真的佩服她。还有,她之所以要大张旗鼓地状告平凉侯,除了为女儿,也是为儿子,她不想儿子和皇后走得太近,被人划为□□羽。知子莫若母,她了解儿子的秉性和能力,这场权力斗争,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不出所料,嵇氏的状子一递,轰动京城。顺天府哪敢接两家侯爵的案子,府尹整日心惊肉跳。虽说西宁侯府明显在理,然平凉侯府可是皇后的亲戚,这案子,难断啊!
不过府尹也是个聪明人,找各种理由托着不办,却让漫天的流言恣肆。这回全城都知道平凉侯世子好龙阳不说,居然还利用西平侯小姐做掩饰,欺负人都欺负到家了,如此自私阴毒,活该他断子绝孙。这流言绕来绕去,传到帝后耳中,皇后便是想压也压不住了。为示公正,皇帝只能追其责,以德行有失为由,褫夺楚弥远世子之位,终身不得袭爵……
消息传来时,宝珞第一时间去看了姑姑,姚兰亭听闻淡笑。她感激母亲,但对于这件事她早便放下了,不是因为原谅,是因为生命里出现了一个让她仰望的人,她宁愿心怀美好地去憧憬生活,而不是活在仇恨中。
宝珞现在才懂,原来姑姑是个豁达之人,这么些年她封闭并不是因为婚姻的失败,祁衡是束光,照亮了她的情感,而她之所以不肯走出来,说到底还是因为母亲裴氏……
不过自打和宝珞敞开心扉,她人也开朗了很多,尤其是猜测裴氏的死可能不是她直接造成的,她更加用心地随宝珞查清事实真相。
这些日子,姑侄两人没事便凑在一起,研究当年的熏香。
姚兰亭把当年藏留的熏香都拿了出来,宝珞要去找个对医药颇有研究的大夫来,半路却被叶羡拦下了。
最近这段日子,叶羡没少打着受伤需要照顾的借口缠着宝珞,不是要她给自己做点心,便是让她去摘葡萄,偶尔还会要求她陪自己品茶赏秋莲。更甚者,他在园林里读书,非说胳膊疼翻不动书页,叫她读给他听,若是不从他便拿叶婧沅来威胁——
宝珞现在最怕的就是听到西院的消息,看到他是能躲就躲。
不过这次他可不是来“折磨”她的,而是给她带来了个人,太医院的郑院判……
☆、28.册书
郑院判是皇帝为表关心,特地安排来给叶羡疗伤的。说是疗伤,其实就是换药,叶羡的伤,不过伤及皮肉,连骨头边都没碰着,却要一个六品院判见天跟着,大材小用这词放他身上都有点亏。
所以当宝珞诉说请求后,他一口答应。分辨毒性,起码还有点挑战性,总比折腾叶羡那眼见就要愈合的伤强得多。
宝珞原是不想叶羡介入的,母亲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这个“磨人精”无处不在,且他也确实有些能力和手段,故而在他反复的保证下,告诉了他。她也很好奇,发现自己偶尔对他也会有种莫名的信赖感。
到了百花园,姚兰亭摆出所有留藏的熏香。郑院判则是挨个闻、尝、试、品,颇是用心,可终了却什么都没发现……
“这些熏香都是正常,无任何毒性存在。”
“不应该啊。”姚兰亭不大相信。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香害了嫂嫂,毕竟唯一能进得了观溪院的外来东西只有她的熏香。
“那有没有可能,是其中的某种原材和母亲的病相冲呢?”宝珞突然问道。
郑院判把香料明细看了个遍,一一核对后,还是摇头。这些原材不过是些清淡的香料和性温的花草罢了,也有几味药材,只是对病人均无反畏之类。
那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她们的方向是错的?宝珞纳罕,还要重新再来,逐一排查母亲当初的吃食日用?这难度可就大了,毕竟在饮食上,可没法姚兰亭那般,留藏各个时期的样品,保存记载。
宝珞一筹莫展,姚兰亭亦是,虽说熏香无问题为她洗清了这么多年的嫌疑,可她依旧高兴不起来,比起清白,她宁愿求得嫂嫂离世的真正原因。
这些熏香貌似也帮不上忙了,二人叹息,可郑院判却对此颇感兴趣。他没想到西宁侯家的姑奶奶调香果真有一手,有药用价值不说,香气独特怡人,搁置这么些年依旧浓郁……
叶羡平静地看着不停鼓捣着香料的郑院判,问了句:“若是对病人无害,会不会和其它饮食混合,而产生毒性呢?”
郑院判抬头,应道:“有可能啊,比如药物相冲,那我便要知道侯夫人的药方。”
“有!”宝珞唤声,拿出了前些日子柴嬷嬷留藏的方子。因着年头已久,这纸笺都略有发黄了。
郑院判结过,扫了一遍,依旧无奈叹声。“侯夫人是小产气虚,导致气血郁结,这药方和她当时所用的熏香没有冲突。”
线索又断了,宝珞丧气。不过郑院判又道,“也不能说一点问题没有,我发现那个时期的香,有淡淡的辛、苦味道。可是在查不到到底因何会有这味道。”
“我们就是怀疑当时用制香的水有问题!”
“也有可能,溶于水不易察觉,量虽少但在制香过程会被提纯。可正是因为溶于水,无迹可寻,不易查出到底是什么。”
宝珞急切,叶羡看着她,道了句:“姑姑不是说掉头发吗?”
姚兰亭连忙点头。
郑院判神情茫然,却忽而凝住,整个人静止了一般沉思良久,问道:“侯夫人可有咳疾?”
姚兰亭回想,道:“有,她虽不肯见我,但我听到过她咳声。”
“那便对了。”郑院判肯定道。“小姐可以回去查查,当初大夫可给夫人多添了细辛一味药。我怀疑这水里的是藜芦,藜芦性温,辛、苦、大毒。细辛与藜芦相遇,会使人五脏衰竭而匿于无形。而常人服用藜芦虽不会中毒,但也会引起各种不适,比如肾气不足,脱发等。所以这水中的苦味,应该是藜芦。”
宝珞一颗心落地,接下来,只要找柴嬷嬷询问,便可查明事实真相。
送走郑院判后,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虽还不知元凶,但起码知道母亲去世的真正原因,故在回观溪院的路上,主动赞了叶羡,感激他请来了陈院判。毕竟不是哪个大夫都有他这般经验丰富。
叶羡也没客气,笑道:“我帮了表姐,那表姐可要奖励我?”
“奖励奖励,说罢,你是想吃油酥鲍螺,还是状元饼?要不我去摘最新鲜的葡萄给你,或者带着清北咱出去吃,去哪家你点。”
叶羡哼笑。“这回我不想吃。”
“那你想什么?”宝珞诧异,不过还是笑了。“念书也行,说吧,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真的?”叶羡挑眉,“那表姐亲我一口。”
这话一出,宝珞险些没被地上的凸起的青砖绊个跟头,叶羡一把搀住她,她却窘迫地推开了,瞥着他道:“还要不要脸。”
叶羡不以为然,撇嘴道:“小时候又不是没亲过!”
小时候……宝珞梗住。
“叶羡,你故意的是不是!”宝珞吼了一身个,接着朝他胳膊猛拍了一掌。然这一掌不偏不倚,正拍到他伤口上,看着他嘶了一声,宝珞惊了一跳,赶忙去扶他,却见他咧嘴笑了。宝珞恨恨地踢了他一脚,“让你皮!”说罢,扔下他便跑了。
叶羡看着她轻盈的背影,温柔而笑,恍然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到底有多少年,他也记不得了……
宝珞匆匆跑了回来,方一入门便和弟弟撞了个满怀,她哎呦一声,清北忙扶住了她,急迫问道,“姐你去哪了,我干找你找不到!”
“我……去看姑姑了。”清北脾气急,宝珞还不像把这件事告诉他,于是敷衍道。
不过清北也无暇顾及,攥紧了姐姐的手腕,双眼闪亮,兴奋道:“姐,我世子册下来了!”
“真的?”宝珞也顾不得手腕被他捏得发胀了,激动问,“什么时候?”
“就刚刚,册书都下来了,我方从父亲那回来便来告诉你了!”
宝珞哎呦地长舒了口气,无限感叹道:“我这颗心啊,是终于能放心了。”可随即她又意识到什么,纳罕问,“怎么下的这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