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僵持,只见宝珞突然撑起了身子,对着西宁侯幽幽道了句:“父亲,我有话要说。”
西宁侯点头,柔声道:“说吧。”
“我要退婚!”
话一出口,正堂之上,鸦雀无声——
“胡闹!”
老太太突然大斥一声。西宁侯也缓过神来,道:“宝珞,不可胡说!”
宝珞没应,兀自从怀里掏出了两片碎玉。这是盛家给她的信物,一块连镂雕的理缠枝玉佩。
“那日偶遇世子爷和表小姐,撞碎了玉佩,想来是天意吧,寓示我二人缘分已尽。”
“侄女可是还在怨那日的事?我方才已向老夫人和侯爷解释过了,你大可放心。”
宝珞摇头,哀婉道:“这世上不能两全的事太多了……我倾慕世子,却也盼着他好,我不愿再拖累他……”话未完,她又咳了起来。
盛廷琛忍不住了,俊眉紧蹙,方要上前却被父亲拦了下来。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侄女多心了,你安心养病便是,有何事,咱日后再说。”
“伯爷厚爱,宝珞心领,只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况且从一开始便是我一厢情愿,世子心中无我,我何必强扭其志,到头来彼此痛苦。所以不若放手,各自追逐有缘人吧!”
这话说得明白,武安伯的算盘打得更清。“有缘人”这套他不信,但眼看宝珞朝不虑夕确是事实。他是想攀附西宁侯,可也不至于牺牲儿子,若把她娶到家红事变白事,岂非得不偿失。
想想往日里,姚宝络恨不能黏在儿子身上,如今竟提出放手,可不能错失良机……
武安伯长叹了声,惋惜道:“既然侄女有此心,我们也不强求。那便彼此留些时日,再考虑吧。”说罢,带着儿子告辞了。
西宁侯意图挽留,却被怒不可遏的老太太给唤了回来。道了句“此人不可交也!”抓起拐杖,起身便要回北院,然经过孙女时,她耐人寻味地盯了她须臾,重重地叹了一声,走了。
女儿任性乱语,西宁侯恼怒,可瞧着她苍白的小脸,终了只道了句:“回去养病吧。”便甩袖出了正堂。
众人离去,姚宝络蓦地直起了身子,方才还晦黯的双眸,此刻竟如星光般璀璨。她纤指在脸上抹了抹,指尖一捻,精致的眉眼瞬间弯起一抹盈盈笑意,对着嬷嬷甜声道:
“这罗绮轩的粉真好,细而滑腻,可惜都浪费了!”
……
说什么要彼此留些时日,第二天,武安伯府便迫不及待地将当初两家定亲的小礼及文定送了回来,还有姚宝珞赠与盛廷琛的绣品。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侯府上下,无不跳脚痛骂武安伯背信弃义。他倒不足为惜,可失此良婿,老太太怅然,西宁侯更是恼得好几日没去观溪院。
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宝珞自己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没事便在庭院里散步赏花,过得好不惬意。只是愁坏了杜嬷嬷……
“小姐,您这到底图的什么啊!”明知道武安伯忌讳她身子骨,她偏还装病,这不就是故意逼他退婚吗!“您当真不想嫁世子爷了?”
罗汉床上,盘膝养神的宝珞连眼睛都没睁,悠然道了句:“嬷嬷不是说,天下英才有的是,何必非要恋他。”
“可人家不是解释清楚了,这事怨不得世子爷。”
“一个巴掌拍不响!”
杜嬷嬷噎住,又道: “即便如此,那姑娘已经送去江西了,此生不回京城,您还在意什么。”
“今儿去了个表妹,明个就能来个表姐。”宝珞又将她堵了回去。
杜嬷嬷无奈,她就不明白小姐到底在想什么。女人这辈子,不就图个名声图个安稳。感情是最没用的,当初西宁侯和夫人恩爱得如胶似漆,可到头来还不是插进个罗姨娘。不过这话她不敢说,于是嘟囔了句:“您都十八了……”
声音不大,却被宝珞听个真切。她霍地睁开了眼睛,吓了嬷嬷一跳。
这才是他们急着嫁自己的关键吧!
十八怎么了?才十八而已!上辈子眼看步入剩女行列,她都没愁过,会为十八岁发愁?
催婚?她见得多了,父母催,长辈催,朋友催,七大姑八大姨挨个催,连领导都时不时地塞给个表侄堂外甥的,可她从未在乎过。因为年纪根本不是问题,能力才是。有钱,独立,够优秀,谁还在乎男人!若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因救个落水儿童不幸溺亡,她生活可能还会更精彩……
宝珞缓缓吐纳,最后做了个腹式呼吸,终于从罗汉床上下来了。她一边趿着锦鞋,朝窗外望了眼,拉着杜嬷嬷笑道:“嬷嬷别愁了,再愁皱纹又多了。天这么好,出去转转吧,咱买脂粉去!”
☆、3.鹦鹉
宝珞自认为不是个高冷的人,可欣赏过原主的衣柜,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俗”!
云锦杭绸苏绣,暗花罗织金罗妆花罗,奢侈得简直堪比小型丝织品博物馆,颜色多以明艳亮丽为主,美是美,可她没勇气穿出去。
原主这审美和她的脾气还是蛮像的,傲娇任性。她之所以会这样也不难理解,自小被接到外祖家,外祖怜她幼年失慈,变着法地弥补她亲情上的缺失,导致溺爱过度。据说保定裴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不说,连官场政客都要对他们敬畏三分,所以也不怪女主“财大气粗”了。
宝珞拣了身还算素的蜜色缠枝莲暗花罗衫,鹅青的彩绣绵裙,并以飘带束发挽了个灵动的随云髻,只簪了对鎏金的垂丝海棠,清新中透着股淡淡的雅致。
她照照镜子,好似缺了什么,拾起一只刻着石榴的碧镂象牙筒,殷红的口脂,薄薄蘸了些细匀。
妆罢,本要出门的她,忽而顿住。
外面,那些碎嘴的小丫鬟还没消停,这几日的谈资已从“跳水”转到了“退婚”。什么“二小姐配不上世子爷”,“她不退婚,世子爷也早晚会把她退了”,“早晚她得哭着喊着闹回去”……总之一句比一句难听。可不管她们怎么说,房里那位就是不生气,偶尔还会赏她们茶果点心,搞得她们莫名其妙。
这会儿,小丫头们嚼得津津乐道,忘情间“砰”的一声窗户被推开,惊得她们差点没叫出声来,望着窗里的二小姐,一个个脸色发灰。
到底是主子,她们胆子再大也就是趴趴窗跟,怎敢当面硬气。大丫鬟春芍谄笑示好,宝珞一耳听出来,这便是挑头道自己命硬克亲的那个,最难听的话都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宝珞没瞧她,慵然道:“哪个是稼云?”
角落里,一个正捧着冰裂纹鱼缸,要去换水的小姑娘怯怯应了声。
“你带着她们两个,把东厢房打扫出来。”宝珞指着外圈的小丫头道。
稼云应声,宝珞又问:“哪个是金钏。”
“金钏姑娘去中公领月例了。”名唤珊瑚的丫鬟回道。
宝珞点头。“等她回来让她去门厅找我。”又打量着小丫头,道:“你去把少爷的鹰喂了。”
“啊?”珊瑚吓得瞪大了眼睛,见二小姐一脸淡定,只得“哦”了一声。少爷那只鹰凶得很,不知道伤了多少人了。西宁侯不叫他养,他偏安置在了观溪院,看来今儿自己是难逃这劫了。
都吩咐罢了,宝珞带着嬷嬷要走,春芍跟了上来,迎笑道:“二小姐,她们都去了,那我们呢?”
宝珞看看她,嫣然而笑。“你们啊,且先歇着,待我回来再作安排。哦,对了,西厢明间还有盘葡萄,别浪费了。”
春芍连连点头,道着“明白,您慢走”,将二小姐送出了观溪院。
宝珞到门厅侯了半刻钟,才见匆匆而来的金钏,话没多说,带着她和嬷嬷,乘了顶女轿出门了。
这一路,金钏心中疑惑。
她原本是北院的人,因谨慎得老太太欢心,二小姐回京后,她受老太太之托去了观溪院。她一片赤诚,奈何小姐脾气乖戾,身边又有刁仆挑唆,几更几替,最后除了杜嬷嬷小姐谁都容不下了。又因她常直言相劝,被小姐厌恶,二人渐行渐远,如今她也只是做好本分的事。
可今日小姐怎就想带她出来呢……
为何?因为宝珞知道要想在这个内宅里稳住脚,身边便不能没人。这些日子,窗外那些闲言碎语可不是白听的,除了讽刺的话,她从只言片语中把观溪院摸了个透。比如金钏姑娘,行得正坐得端,每每遇到她们嚼舌根,会去呵斥,无人敢回一句,这便证明了金钏的为人和她的地位;再如稼云,她也从不说二小姐坏话,偶尔还会辩驳,但面对众人排挤,她不得不选择干活来逃避,心底善良,只是软弱了些;还有小丫头珊瑚,人倒不坏,只是年纪太小墙头草一根,只会随着人家犹豫地“嗯嗯嗯”。
这些还是归拢得了的,至于那些归拢不了……
正想着,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宝珞询问,杜嬷嬷贴在轿帘边低声道:“二小姐,是武安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