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失神。
被她轻抚脸颊的男人却蓦地转过脸来,按住了她的手,温热的唇在她掌心轻轻吻过。
江楚烟正在出神,不由得轻轻地惊呼一声。
那双铁臂探了过来,她身形微微一轻,已经被人握着腰间,侧身坐在男人的腿上。
江楚烟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颈。
谢石揽着她的腰,他胸膛坚硬紧实,江楚烟侧身坐着,只觉得硌得肩头微微地痛,就挣扎了两下,扭过身来,伏在了他的胸前。
谢石纵容地环着她,任由她在他怀中磨蹭调整,自发寻找着最舒适的姿态。
江楚烟却觉得腿侧贴上了什么滚烫的物什。
她不明所以地探手去拂,一面低下头去,却在半路上被截住了手,额头也被人抵住了。
“阿楚。”
谢石的声音蓦然有些低哑,他轻声道:“不要动。”
俊美凌厉的五官似乎忍耐着什么,眉锋都微微折了起来,江楚烟不由得心痛,却又有种不知何来的脸热心跳,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谢石握着她的腰,替她挪动了一点位置,徐徐地呼了一口气,却重新将她抱紧了。
“阿楚。”
耳边男人低声地唤着她的名字,江楚烟轻轻地应着,男人却只是轻轻地亲吻她的眼角眉梢,态度极尽轻柔和怜惜。
江楚烟总觉得他离开的时候有些怪怪的。
但她很快就没有精力专心琢磨谢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钦天监算出了上半年的黄道吉日,天子御笔朱批,将明珠公主出降的吉日选在了二月十四。
这消息一送到江楚烟手中,就让她有种怪异的感觉。
——就算明珠公主年岁已经不小,这样也未免太过着急了。
刨去议亲多年的旧例不提,就是当年惠安公主榜下捉婿,到与驸马成婚,也有小一年的筹备时间。
江阴侯正月里才向天子求亲,皇帝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江楚烟不得其解。
绀香和子春知道她这一回不得不出席,收了消息就开始替她预备起了衣裳首饰。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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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十的夜里, 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十二、十三两天,虽然天气稍稍放晴了一点,但到二月十四的凌晨, 天又重新阴阴沉了下来。
江楚烟在廊下站了片刻,都觉得脸颊上没有被毛领遮蔽的地方隐隐刺痛。
绀香在她身边抱着手炉, 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天,道:“今年冬天也实在太过长了些。”
京城地处江北, 夏短冬长, 冬日里鹅毛飘雪, 一直下到二月份,倒也算不得什么异事。
江楚烟捂了捂脸颊,绀香就劝她回了房:“万一在外头受了风。晚间进宫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莺时也跟着嘀咕:“说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吉日,如何就碰上这样的天气。”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院子里的几树枯枝支离地冲着天,那层云就好像低垂到树梢似的,上午起了阵风,到下午却停了。
江楚烟总觉得心里“砰砰”地跳, 说不上什么缘故。
她对绀香道:“跟着我上京来的那些星火卫,哥哥这回出城带走了没有?”
绀香摇头。
江楚烟又怔怔地出了片刻的神,道:“今夜教他们都警醒着些。我在宫里头,未必能时刻指使, 让他们……跟哥哥身边的人密切联系着,听外头的指挥。”
绀香就应了,她声音微微有些紧, 道:“小姐觉得今日会有什么事?”
江楚烟摇了摇头。
她道:“今天是公主殿下的好日子,谁也不会希望今天出什么事的。”
绀香沉默下来。
不希望出事,和不会出事,可是两回事。
江楚烟又细细地想了想,还是慢慢地叹出口气。
她不知道江阴侯心中究竟怎样想,但哥哥却判断他会孤注一掷。
机会……总不是那么多,而且每一次都是稍纵即逝的。
婚礼的吉时循着古礼,定在黄昏时分,自然是在公主府完成的。礼成之后,惯常由男方家中主持的宴饮却移到了宫中。
世人都觉得这是天子在彰显对明珠公主的宠爱,也安抚江阴小侯爷的心。
门房套了大车,江楚烟在侍女随从的拥簇下出了门,却在仪门底下迎面碰上了江汜。
江楚烟不由得微微怔了怔,屈下膝来叫了声“大哥”。
江汜似乎毫不意外,甚至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向等在一旁的车舆上看了一眼,明知故问地道:“准备进宫?”
江楚烟不知所以,就温声应“是”。
江汜却点了点头,道:“恰好,我同你一道。”
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似乎更消瘦了些,但精神却很好,分明是入宫赴宴,乌黑的发却没有全束进冠里,从肩头披落下去像一片柔/滑的锦缎,衬得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甚至有几分苍白。
湛黑的眼也更显出几分深邃冷厉的意味。
但江楚烟看过来的时候,他眼中却似乎带上了些许真实的笑意。
“怎么,不方便?”
江楚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绀香原本在看见他的时候就绷紧了精神,唯恐他暴起伤人,或者做出些别的什么——但江汜上了车,却反而沉默下来,坐在江楚烟对面的位置,一双眼微微地合上了。
马车辚辚地行驶在帝都西城宽阔平坦的街道上。
江楚烟轻挑了一角窗帘,向外看去。
西城权贵云集,这时分许多人家都要入宫赴宴,沿街的门户几乎都停了车马,大街上熙熙攘攘。
金吾卫也知道今天人多眼杂,一改平日里的懒散,在上峰的指使下来回巡逻起来。
江楚烟看清了金吾卫的巡逻路线,眉梢微微蹙起,就将帘子放下了。
对面的江汜似乎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忽然静静地问道:“怎么不看了?”
江楚烟轻轻摇头,止住了立刻打道回府的念头。
覆巢之下无完卵,惠安长公主府濒近宫城,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长公主府未必会比宫中更安全。
她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大哥今日在宫中,务必……小心。”
江汜终于睁开眼,面上仿佛有一瞬意外的情绪。
但他只是看着江楚烟,少女却已经重新侧过了头。
江汜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目光一转,掠过车厢角落里。
那里倚着一柄收拢起的油纸伞。
他注视太久,以至于江楚烟也不得不看了一眼——那伞还是那日/她借给江汜的那一柄,后来江汜说要亲自送还给她,最后却还是使了个人送回知心院里。
或许是绀香担心下雪,就随手把它放在了车厢里。
江汜目光落了片刻,江楚烟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就重新闭上了眼。
江楚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觉得他今日精神很好——他今天眼中有种别样的锐光,而当眼睑遮蔽了那光华,他苍白的肤色和淡色的薄唇,就显出一股说不出的倦色。
她有心想关切几句,但他们兄妹的情分实在太过淡薄,又让她觉得唐突而说不出口了。
或许是因为值门卫识得长公主府的车驾,江楚烟这一乘车并没有受到太严苛的检查,就被放进了宫。
江汜在云英殿前同江楚烟分开,她继续向后去,到了云华殿里。
云华殿和左、右两偏殿中坐的都是女客,这时候宫宴未开,人却已经到了大半,宫人在门口将名号唱出来,江楚烟进了门,就有身份高些、能在殿中走动的女眷来同她说话。
这些人不敢小觑惠安长公主府的声势,对着她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也是一味地逢迎赞扬,听得江楚烟微微生起腻来。
她应付得厌倦,就听见三声静鞭响。
众人都凛然入席,惠安长公主和惠妃肩并着肩,后头跟着李婕妤和郑容华,从殿后徐徐步出。
这个组合其实怎么看都颇有几分怪异,但满座的人就好像全然没有发觉似的,恭恭敬敬地行礼,依着长公主的口风欢喜地说着话。
江楚烟心中不觉有些荒谬。
她随着大流举杯、敬贺,服侍她这一桌的宫人仿佛提前得过吩咐,态度十二分的恭敬,即使她不饮不食也不妄自多言。
大殿中歌舞翩翩,宛然真是一场人间富贵极处的盛会,甚至原本应该是宴会主角的一双新人却也不曾见过踪影。
勋贵、百官列席的云英殿里,天子仿佛不胜酒力地闭了闭眼。
梁首辅正在天子席前君臣谈笑,见状就跪直了身子,向一旁的内相褚茗道:“陛下想必是龙体微倦,可要退席休息一时?”
褚茗神色平静,微微地颔首,就带着两、三个内监一处,扶着皇帝往离席后殿去了。
大殿上云蒸霞蔚,没有几人敢于直视丹墀左右,少了几道身影似乎也没有被谁留意到。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飘下起雪来。
飞檐底下挂着朱红色的灯笼,泛红的光线照在雪片上,白雪也显出些淡淡的绯色。雪已经下了一段时间,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穿着牛皮靴的脚踩上去,冷意就没过了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