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来,随便指了一个。
那嬷嬷就屈膝拿在了手里。
女人含糊的哀嚎响传出了房门,回荡在铁灰色的院落里。
地上很快就积下了一层新鲜的血水。
闻人亭微微闭上了眼,听着孙氏含混的哭号,心中一片苍冷。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孙昭仪已经失去了意识,但那笑声听在施刑嬷嬷耳中,也是令人忍不住战栗的。
她道:“昭仪慢慢消受吧。本宫去探望八皇子。”
上书房的暖阁里,闻人觉却睁开了眼。
褚茗忙凑了过来。
闻人觉没有要他伺候,就微微支起了身,侧耳听着窗外。
北风呜咽着刮过庭院,那一点支离的声响在风里几不可闻。
天子有些疲惫地阖了眼睑,道:“阿亭,又去后头了吗?”
褚茗垂着头没有出声。
他知道皇帝这话并不是在询问他——闻人觉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这样大的气性。我死之后,她又要如何自处啊。”
褚茗忍不住抹了一把脸。
他哑声道:“陛下寿享千秋……”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四五章 正文就完结啦,剧情已经到了尾声,也就是这周内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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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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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茗心里恨毒了孙昭仪。
天子不是重欲之人, 宫中这些年并没有多少女郎,八皇子是最小的一位皇嗣,也已经有十一岁。
这位小皇子头脑聪慧, 皇帝年岁渐长,不免有些舐犊之情, 他比起前头几位兄长,跟在皇帝身边的时候就多了些。
谁也没有想到孙氏这个女人能有这样狠毒的心思, 自己不显山、不露水, 却将秘药下在了八皇子的身上。
八皇子时常有些头疼脑热, 风寒易感,皇帝不免加以怜惜,更多带在身边教养,那秘毒就因此日积月累。
——到先太子薨逝,天子急火攻心,病如山倒,身体里长久积存的毒就顺势汹汹爆发出来。
褚茗喉间又哽又哑,唯恐在闻人觉面前失礼, 就住了口没有说下去。
闻人觉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低声道:“阿汜恨上了我。这个孩子,从降生以来,没有一日曾在我身边长大。”
“江竟此人,隐忍懦弱, 利字当头,心中只有自己的处境前程,是没有妻儿的。”
“阿亭是自己选了他, 阿汜却是因此不得不选了他。”
“是我对不起阿汜。我心里最爱他,却不能去爱他,他恨我,是理所应当的事。”
“好在这个孩子,自己长大了。像个狼崽子,想要的东西,懂得自己伸手来拿了。”
闻人觉低低地喘息了一声,似乎是个笑意。
“争吧,来拿吧。”
“老三也罢,老五也罢,是抢不过这个狼崽子的。”
“那两个孩子,心性和耐性,都差远了,他们耐不住的。”
“朕会留一封空诏书,褚茗,这封遗诏,你要交给阿汜,让他……自己来写。”
“他恨我不要紧,但阿亭毕竟是他的母亲,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才能让阿亭好好地活下去。”
他目光落在窗外,又像是落在什么不知名的地方。
“万般罪孽,是我一身啊。”
褚茗听他一句一句地说着话,竟像是交代身后事似的了,不由得悲从中来。
眼泪像是开了闸似的,顾不上什么主子面前不能丧脸的规矩,就扑倒在闻人觉的榻前,道:“陛下吉人天相,那孙氏已经招供使了什么药,殿下派人出去遍访名医,一定会请回神医来的。”
闻人觉笑了笑,道:“朕还没死呢,你这老狗哭什么丧?”
他重新咳了起来,皱着眉从床头的斗柜上抽了张帕子,将溅在掌心的血拭去了。
星星点点的朱红色喷溅在明黄的锦被上。
闻人觉皱了皱眉,低声道:“把被子卷出去烧了吧,屋里一股子腥气,又要让她闻着。”
褚茗拿袖子胡乱抹了脸上的泪,不敢说话,只低着头应了喏,将沾了血迹的锦被团着抱了出去。
北风呜咽着卷过廊下,几片没有来得及扫净的枯叶在琉璃窗前打了个转,又被一只苍白的手拂去了。
闻人亭微微垂着睫,将洗得刺痛的手掩在了袖底,神色宁静地进了屋。闻人觉立在书案小山一样高的奏章边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闻声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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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德十六年的正月在帝都的静水深流之下平静地到了尾声。
江阴杜氏起事的消息像是一场虚惊,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战报传进朝中来了。
京城的侯府里,终于辗转重新得到家中消息的杜季明却面色剧变。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替他送信的人身上,声音微微和缓了些许:“这些时日京里风声外松内紧,你乔装出行,也未必安全,不如就留在府里,明日我使人送你回去吧。”
那人穿了件铅灰色的短打,丢在大街上遍寻不到的衣裳,但因为身量纤细,纵然已经加以掩饰,仍有几分抢眼。
来人抬手揭了兜帽,露出一张明眸皓齿的脸,眼尾却微微拖着,说不出的妩媚。
她微微地笑了笑,道:“点红阁里也时时有事,我能托庇于你一日,却不能托庇一生。”
她言辞若有所指。
杜季明却忍不住上前两步,握住了她的手。
他低声唤道:“秋秋。”
就说不下去了。
白秋秋微微动了动,杜季明下意识地加了力气,女郎却没有将手抽回来,而是反手将他也握住了。
她低下头来,将脸颊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柔软而细腻的触感,像冬日火炉边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到从梦中抽离之后,杜季明忍不住怅然若失,他急急地道:“会有一生的,秋秋,我保证……”
纤细的指尖压在了他的唇上,一点即收。
白秋秋已经重新戴上了兜帽,那双明媚含情的眼在帽檐下深深地与他对视了片刻,就彻底隐没下去。
小厮引着她的背影,沿着小路快步往后角门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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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烘着暖热炭火的房间里,也有人正当窗对弈。
棋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枰面上,对弈的两个人心思都不在局中,只闲闲地说着话。
绀香端了两只盖碗进门,搁在了桌边上,揭开盖子就看见腾腾的热气,指头大的酿圆子在浅白色汤汁里载浮载沉。
木樨的甜香散了开来。
秋日里花开的时候常觉得腻,到冬日里却又觉得香气里这一点甜恰到好处,江楚烟拿勺子在汤碗里搅了搅,酿圆子滑/润,却像尾小鱼儿似的从勺边上滑走了。
绀香知道谢石不嗜甜,那一碗里酒香就略重些,年轻男人低头吃了两口,才看到少女好像同那一颗圆子置起气来似的,偏偏追着它左右地捞。
头顶上传来低沉的笑声。
江楚烟眉间微微蹙着,仰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谢石深邃的眼瞳里藏了笑意,江楚烟鼓了鼓腮,唇边却忽然被什么一碰。
手长脚长的男人手中捏着自己的勺子,喂到了她的嘴边。
她低头去看,羹匙浅白色浮着木樨花蕊的汤汁里,还有颗不听话的小圆子滴溜溜地打着转。
汤碗里热气氤氲,江楚烟觉得自己的脸颊都被热气蒸红了。
谢石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羞赧似的,只是温柔地笑着,到她顺从地吃了这一口,又舀了一勺喂她,才平静地收回了手。
江楚烟也跟着放下了匙子,胡乱地找话来说,将前头没有说完的话又提了起来:“陛下要让明珠公主在宫中/出嫁,这样的荣宠,杜侯爷该能安心才是。何以哥哥却说他必定要有动作?”
杜季明倘若果然真心爱慕闻人泠,才会觉得这是一种荣宠。
江楚烟坐在方桌对面,目光澄澄地看着他。谢石微微低下头,没有将杜季明对她的觊觎说出口,而是平静地道:“杜家在江阴的最后一点有生力量如今已经北上,和江阴侯带进京的人手合流。他们如今比我们更不想让朝廷知道岳州陷落的消息。”
“一旦揭破,失去了封地的依仗,江阴侯的虚弱就将一览无遗。”
“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拼死一搏,要么继续蛰伏下去,被闻人氏天子随意指派,谋求日后经营。”
谢石昔日主持天一庄的时候,在江南修成四通八达的路网,最终也真的像一张巨网,在无声无息之间绞死了盘踞岳州的杜氏一族。
谢石目光落在棋枰上,有一刻冰冷。
江楚烟支颐坐在他的对面,视线沿着他峻刻的眉弓滑落下去,忽然忍不住探过手去,轻轻抚了抚他的下颌。
年轻男子颌下已经生出了浅浅的一层胡茬,看起来不显,摸上去却有些微微的刺。像是一柄千锤百炼过的长剑,藏在鲨皮鞘里,却有掩不住的锋锐之气要透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