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像个和亲的公主似的,最为可笑的是,反而是和到了真正的娘家来……
她摇了摇头,将这点念头挥出了脑海,侧头看着闻人觉,轻声道:“虽则水患是大事,但哥哥的身体却是最要紧的事,你是朝廷的根基,如今阿御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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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长公主府的花宴定好了日子,临期前两天的时候,府里针工房的管事嬷嬷带了七、八个裁缝和布庄掌柜到知心院来。
“殿下特地交代奴婢,来给小姐做几身待客的衣裳。”
嬷嬷笑容可掬,语气也恭敬得无可挑剔,绀香就放人进了堂屋。
江楚烟倚在窗下的软椅里看书,掩了卷侧目看过来。
那嬷嬷进了门,眼睛先在四下里打量了一圈,才对上西窗下一双明澄的眼,不由得微微一悚。
她堆着笑,道:“就请小姐来量一量尺寸,再挑些布料。”
布庄的掌柜们连忙把带来的样子亮了出来,窗下的人还没有动,绀香已经打眼扫过一遭,道:“没有流虹坊的人来?”
有人“哎哟”一声,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流虹坊的料子可是进上的。”
绀香“哈”地笑了一声。
江楚烟放下书,从软椅里站了起来。
绀香忙回头接住了她,笑盈盈地道:“小姐竟不必来了,没得污了您的眼。”
管事嬷嬷的面色沉了下来,道:“姑娘是小姐身边的人,照理说奴婢要敬您三分,只是小姐还没有说话,姑娘眼孔倒是高,竟不知道这屋里谁做谁的主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眼去瞟一边走过来的江楚烟。
帝都暑热,江楚烟贪爱清爽,穿了条雾青色的沉水纱裙子,霜白的大袖衫掩住了裙幅,只在走动间若隐若现地透出一点。
雾青和霜白都是昏昏的颜色,看上去就有些陈旧,毫不起眼的模样。
她从各家掌柜摆出来的布料边上走过去,将每一份都细细地打量了,态度十分的尊重。
管事嬷嬷就得意地看了绀香一眼,道:“小姐有所不知,这已经是西市最出名的几家布庄,平日里也多往咱们府上供货的。都是上等的料子,长公主说,给小姐做上四、五身衣裳都使得,小姐倘有喜欢的,直管先挑一挑出来。”
江楚烟从头看到了尾,又看了管事嬷嬷一眼。
她分明含/着笑,管事嬷嬷却不由得背后一凉,生出些怪异的挫败感来。
莺时和子春搬了椅子在一边,服侍江楚烟坐了下来,又将软椅上搭扣的书取了回来,江楚烟就仍旧低了头看书。
像是屋里的人都不存在似的。
管事嬷嬷眉头微皱,道:“小姐……”
绀香打断了她的话,笑盈盈地道:“嬷嬷是说,长公主教嬷嬷带了这些料子来,给我们家小姐做待客的衣裳,做四、五套?”
管事嬷嬷对她有些犯怵,不大耐烦地道:“这个自然。”
绀香笑道:“那奴婢就替我们家小姐谢过殿下的美意。”
东间隔断底下传来细碎的声响,丫鬟们挑开了垂落的珠帘,众人被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目光就落在里间成排的衣架子上。
“……可惜流虹坊的织造和裁缝们,素来服侍惯了我们家小姐,前头听说小姐这几日常常出门,府里又要待客,已经连夜赶了十二身出门的衣裳,昨儿就送进来了。”
管事嬷嬷最先醒过神来,面色铁青地看着绀香。
绀香笑吟吟的,侧头看了子春一眼,道:“大暑天里,嬷嬷办差辛苦了,还不送了嬷嬷出去。”
布庄的掌柜、裁缝眼色乖觉,被满室的贵重衣料晃了眼睛,再来看一旁支颐闲坐的江楚烟,就在她身上看出门道来。
流虹坊今夏才推出、价比黄金的沉水纱,染成古朴的颜色,比鲜亮更多一分稳重和清爽,配着她脂白的肤、明丽的脸,像一尊蒙蒙烟水里的古旧瓷像。
商人们夹着自家的料子灰溜溜地走了,只有针工房的管事嬷嬷是被侍女客客气气“送”出了门的。
绀香端着笑容逐了客,心里还堆着气,亲眼看着知心院的门重新闭了起来,才啐了一口,道:“什么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长公主自己对着咱们家小姐,还要客客气气的呢,轮到她来这里逞起威风来了!”
江楚烟懒洋洋地翻了一页书,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多大一点事,也值得我们绀香姑娘生这样大的气。”
绀香撅了嘴巴,道:“我是替小姐生气。”
江楚烟若有所思地道:“看来我的来历,阿娘也并没有广而告之。”
一面又带着她出门四处交际,一面又纵容府中的人……
试探她的反应和底线吗?
她神色淡淡的,嘴角却不带情绪地勾了勾。
绀香看到她这个笑容,没来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姐离开了雁栖山,神态却和公子越来越相似了。
——进京这件事,原本是公子没能拦住小姐,小姐说服了公子才得以成行……可是小姐心里,也非常、非常地思念着公子吧。
她眼眶微微湿/润,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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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石!”
宋誉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归羽堂,引来长案后平静的一瞥。
黑衣的年轻男子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仍旧低下头去,宋誉走得近了,才看到桌上并不是文牍书卷,而是数排整齐摆放着的刀片,宽窄、长短、厚薄都不一致,有些背上还开了深深的血槽。
宋誉跟着谢石混了这么久,已经不是当初从和平社会穿越而来纯良无知的富二代大学生,目光一晃而过,也立刻分辨得出那刀刃割进身体里会有什么样的伤害。
他不由得讷讷。
虽然带着不知道谢石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炼金怪才们,在这个时代鼓捣出了黑火/药和热武器,但比起距离遥远的热武战争,这样赤/裸裸的、刀刀见红的冷兵器,依然更能让他忍不住觳觫。
——更何况,刀刃还掌握在谢石这个人间杀器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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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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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发出火铳之后, 宋誉曾经信心大增,坚信自己能改变一个时代的战争模式。
为此他一时膨/胀,在谢石面前大放厥词, 说有了这样的武器,即使是普通的士卒, 也可以杀死所谓的江湖高手。
——然后谢老板一人一刀,挑了整支受过精锐训练、全员装配火铳的星火卫。
别问, 问就是人间惨剧, 问就是哀鸿遍野。
那一场单方面、一对多的围殴给宋誉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以至于那以后看着谢石指缝里闪过刀片的一点反光,他都觉得自己这双眼,有那么一点点痛。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支吾了两声,冲进门的气势也跟着再而衰、三而竭。
谢石低头将刃片依次纳进护臂里,一面淡淡地道:“究竟有什么事?”
宋誉就“哎”了一声。
他旁敲侧击地道:“我听巫马说,他们要准备潜进京郊。”
“是我让的。”
他态度这样坦然,让宋誉忍不住憋了一口气, 问道:“所以你也要进京?”
谢石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宋誉深深吸了口气。
他低吼道:“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还要送上门去任人宰割?”
“阿烟妹妹为了你甘愿做质子,是为了捞你出来。”
“不是为了让你把自己也陷进去!”
锦衣少年面色涨红,双手不知不觉地撑在了书案上,微微倾着身, 一双桃花眼里都是激愤的火焰。
谢石心中微微一暖。
他沉声道:“我有安排,阿誉,我不是去送死的。”
宋誉被他一句话点回神来, 颓然地退了一步。
谢石道:“树大招风。我们这两年风头太劲,根基却浅薄,趁此机会把鹤庭的人化整为零,沉进百姓中去,未尝不是一件祸中之福。”
“何况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乡。”
宋誉很早就觉得上善老人对谢石态度怪异,也知道谢石对此一直心中有数。
他不由得沉默了,片刻喃喃地道:“但是即使是太/祖当年打游击战的时候,也是带着大家走的……你却要脱离部队……”
长案之后的年轻男子却仿佛也在出神。
良久,宋誉忽然听见他低低地道:“我答应过会一直陪在阿楚身边,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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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栖山上发生的事,京中一无所知。
官眷夫人和千金们兴致勃勃地看着惠安长公主府中散出的请柬——按照各家私下里的消息来看,京中已经年余没有一场来人如此齐全的花会了。
“听说是为了殿下新认回来的女儿。”
“说是从小在京外乡下长大的,可前些日子我亲眼见过一回,那通身的气度,可真不像是乡下出来的丫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