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话,前面拉车的马“唏律律”地一声长吟,马车跟着停了下来。
宋誉面色一变,抢先挡在了楚烟身前,外面却并没有喧嚣声息,驾车的青鹫卫声音沉稳,道:“小姐,宋公子,有个小姑娘拦车。”
宋誉眉头微皱。
他护着楚烟,道:“我先出去看看。”
掀帘跳了下去,楚烟听到他有些惊讶,说了声:“是你?”
来人却也喃喃地道:“是您?”
楚烟抚了抚额。
青鹫卫见她露了面,一板一眼地禀报:“属下正在驾车,这小姑娘从巷子里跑出来,不要命地挡在了车前,惊扰小姐,属下有罪。”
拦车的小姑娘却已经跪在了地上,连连地磕头,道:“老板,小姐,求求您救救我妹妹。”
她露出脸来,楚烟看她竟也有些面熟,加上宋誉的关系,稍一回忆,就记起那天流虹坊那个女扮男装的伶俐小伙计来。
“去两个人看看。”
小伙计忙给楚烟又磕了个头,爬起来道:“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我带几位壮士过去。”
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两个青鹫卫跟着小伙计进了巷子,没多时,巷子里传来几声闷响,两个小姑娘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
青鹫卫跟在后面,手里拖着昏过去的男人,走到车边才丢开了,沉声道:“小姐,这两个人是冯成宝身边的闲帮。”
楚烟抿起了唇。
原以为不过是件意外,但联系到了冯成宝身上,也无怪侍卫会忽然上心。
书肆自然是去不成了,她冷冷地道:“带回去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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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姑娘跟着车回了别院,被丫鬟们带了下去洗漱。
子春找了没上过身的衣裳出来,姐妹两个换了一般的服色,红扑扑的脸蛋,颜色颇有些相类,满眼的感激和羞涩,进屋来给楚烟磕头。
“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奴万死也难以报答。”
楚烟不以为意。
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闺名楚雨。”那个在流虹坊做小伙计的姑娘虽然还有些拘谨,但看着楚烟柔和的神情,也渐渐大方敢说起来,道:“这是我妹妹楚烟……”
“哎哟。”
一边的槐序就笑了一声,道:“这话可乱说不得。”
楚雨不解地看了过去,子春也笑了起来,看着楚雨疑惑的神情,道:“可见你妹妹和我们家小姐有缘。”
上首的楚烟心里却蓦地一紧。
她道:“楚烟,是哪一个烟?”
楚雨有些愣愣的,应道:“火因烟。”
——冯成宝身边的帮闲,一个叫“楚烟”的小姑娘。
楚烟微微闭了闭眼。
槐序看出楚烟神色间的波澜,轻声道:“你们先出去歇一歇吧,今儿也受惊了。”
楚雨也察觉到气氛的忽然低沉,垂首应了句“是”。
身后的妹妹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想要说什么话似的。
楚雨轻轻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先不要给小姐添麻烦了。”
就带着妹妹往外走。
楚烟将一切看在眼里,忽然道:“没关系,有什么话说给我听听。”
楚雨有些犹豫。
她的妹妹却没有姐姐心思那么通透,得到楚烟的首肯,就连忙回身跪了下来,道:“小姐,求您救救我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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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姊妹的父亲楚易,”巫马臣说到这个,不由得有些尴尬,道:“小姐也见过,就是那天跟着孙知府过来的师爷。”
他手里拿了几张纸,楚烟伸手接了,看到是两个帮闲的口供,大概地翻了翻,心里就有了数。
楚易是永州的土吏,家里几代人都在州府讨生活,自然也有亲眷在距离州府并不遥远的荷叶镇上。孙光聘了他做幕僚,但或许是主客相处并不和洽,楚易就辞了馆,准备回家赋闲。
恰好在这个时候,冯成宝要找一个叫楚烟的女孩子。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这两个帮闲也只是拿了冯家的好处办事,不知道许多内情——就在楚易辞官回了家的隔天,冯成宝不但派人追拿楚家姊妹两个,还将楚易投进了大狱。
不是单单针对妹妹“楚烟”一个人。
楚烟的目光落在楚雨的身上。
楚雨神色有些黯然。
她低声道:“小姐救了我和妹妹的命,我们姊妹已经不知道如何报偿了,怎么好还扒着小姐不放。”
楚烟问道:“那你们准备怎么救你们的阿耶呢?”
楚雨埋下头,眼中滚下泪来。
她道:“奴家中还有些薄财,城中还有叔伯亲眷,府牢的狱卒当中也有阿耶旧日的熟人……”
遇到事情肯自己想办法,不抓着谁都当做救命稻草。
楚烟欣赏地看了她一眼。
她道:“我如今有件事要托付给你们姊妹,你可愿意?”
楚雨只犹豫了刹那工夫,就重重地磕了个头,道:“只要能保证妹妹的安全,奴无有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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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油壁的马车在府衙门口的街边停下,楚雨挑开帘子左右看了看,才跳下车来,向车厢内伸出手。
妹妹楚烟的手搭了上来,有些迟疑地停了停,终于从厢内露出一张脸。
府衙周围闲晃的人影若有意、若无意地停了停。
楚雨手上稍一用力,拉着妹妹下了车。
楚家妹妹似乎微微有些腿软,在车辕上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下来,被楚雨一把撑住了,又举起袖子挡着脸,匆匆往府衙侧门走去。
离开那马车已经有些距离,府衙周遭的街巷口就忽然跑出七、八个人影,从四面八方飞奔着往楚氏姊妹的方向而来。
有个矮胖的身影被三、四个人拥簇着出现在门口。
楚家姊妹相互搀扶着站在原地,仿佛被吓傻了似的,眼看就被逼到了眼前也没有动作。
那人不由得志得意满地摸了摸下巴。
“嗖嗖嗖”的短箭破空声乍起,众人眼前一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响起一连串的哀嚎声,跟着“扑通”“扑通”的声音,包围过来的帮闲们纷纷仆倒下去。
有人反应不及,在中箭后还跑出数步,血迹洒了一地。
冯成宝脸色骤变。
衙门口没有行人,只有那架青油马车还停靠在原地,车夫方才始终没有动静,这时候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子,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的弩机,被他在手柄上轻轻吹了口气。
冯成宝眼角抽/搐。
那人慢条斯理地将手/弩扣回臂上,只是转回身去,谦恭地再度打开了车厢的门。
青衣少女头上戴着垂纱的幂篱,被两名侍女扶着走出了车厢。
她扶了扶斗笠的边沿,目光淡薄地扫过来,就在冯成宝身上一掠而过,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这个人似的,对着楚氏姊妹招了招手,道:“走这么快做什么。街边多老鼠,仔细脏了脚。还不回来?”
冯成宝眼睁睁地看着楚家的两个丫头听了那小娘皮的话,就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绕开了满地“哎哟”乱叫的闲帮,直奔着那架马车回去。
身边的亲信小声问他:“老爷?”
冯成宝咬紧了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道:“小丫头,做事之前要先想清楚后果。”
对面的少女充耳不闻似的,冯成宝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羞怒交加。
“给我上!”
随着这句话,楚烟听到身边的巫马臣喉间发出一声近乎愉悦的哼笑。
孙光规矩严苛,上任之后,府衙附近就罕有百姓行走,出没左近的多半都是冯成宝的爪牙,看见对方不过是一人一车,还有几个碍手碍脚的小姑娘,想也不想地冲上来。
也有人状如神不知鬼不觉,从身后包抄而上。
街巷两边的墙檐上扑下无声无息的影子,不过片刻的工夫,随着惊叫和痛呼,地上又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人。
冯成宝的脸色已经成了一片铁青颜色。
身后有人机灵地闪进了府衙里。
楚烟立在车辕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态度自若地转头道:“不是说楚先生就在府衙里?去请了他老人家出来,我们也早些回去。”
楚雨目睹了一场旋起旋灭的混战,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变得大胆起来,脆生生地道:“是!”
果然就带着几名青鹫卫直奔过去。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几个赳赳武夫……冯成宝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亲信连忙扶住了他。
对面的小娘皮已经越过了街心,眼看就要走到门口来。
身后却刮过一阵香风。
有人七嘴八舌地叫着“夫人”。
孙夫人冯氏被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拥着,狠狠地瞪了冯成宝一眼,就堵在了府衙门前。
她小腹微凸,一手撑着腰后,眉梢高高地吊着,道:“这样大胆的刁民,围攻官府,是想造反吗?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楚烟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淡淡地道:“冯成宝私设公堂,难道就是王法?”
冯氏冷笑道:“我夫君代天牧民,在这永州,谁是不是王法,难道还轮到你这等黄毛丫头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