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上都能左脚绊右脚。
谢石无奈极了。
他放柔了声音,问道:“想什么呢?”
楚烟却不敢看他的眼。衣裳被随手搭在肩上,身前大/片胸膛又明晃晃地闯进她眼睛里,楚烟扭开了头,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
谢石眉锋微压,索性弯下腰,一手穿过她膝底,轻巧地把人横抱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
楚烟下意识地环住了谢石的颈子, 夜雪一般凛冽的气息笼住了她,隔着衣服透进少年身上蓬勃的热度。
温柔而有力的怀抱庇护了她,让她心里的纷乱渐渐平息下来。
谢石没有理会目瞪口呆的宋誉, 一路进了屋,才把楚烟安置在了窗下设着大迎枕的摇椅里, 替她斟了碗温水。
楚烟理了理衣裳和鬓发,抿着唇坐正了身子, 一双手握着茶盏, 眼睫微垂, 说不出的端秀。
谢石嘴角不由得微微一翘。
小姑娘缩在怀里的时候,小小软软的一个,轻得像是一朵云。
离开他的时候……
他看着楚烟红晕未褪尽的耳廓,小巧精致得像一截赤玉雕琢,让他想要像平日揉她的发顶一样、伸手去捏一捏……
不是,这是不一样的。
心底有种陌生又不陌生的情绪在涌动,让他一向清醒敏锐的大脑也难以做出判断。
他凭着本能低下了头。
楚烟握在茶盏上的手指扣紧了,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门口却传来脚步声, 宋誉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谢石手指紧紧握成了拳,侧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宋誉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房中气氛的微妙,张开的嘴巴不由得重新闭上了。
瓷盏搁在杯托上的发出细碎的声音, 楚烟手腕微微有些颤抖,少年的手掌却覆了上来,在她手上轻柔地按了按。
“说吧, 你过来什么事?”
语气冷淡,却让宋誉如蒙大赦,也不敢暗示楚烟帮忙开口,就忙道:“阿石,我铺子里最近搜罗了一批外流的贡缎……”
谢石淡淡地应着,就不着痕迹地把宋誉带到了另一边去,被他遮在身后的楚烟埋下了头,微凉的手背贴在脸上。
小姑娘在心底里,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
装饰华美的马车上蒙了薄薄的尘土,在服色森严的侍卫重重保护下,缓缓驶进了永州府的城门,一路向城西的方向行去。
西城多是达官显贵宅邸,一过南街路口,人声就渐渐低了下来,车厢里伸出一只手,挑起垂了一路的窗帘。
江泌靠在窗口,看着外面绵延的粉墙朱户,有些烦躁地甩手,重新放下了帘子。
马车又粼粼地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在轻轻的顿挫后停了下来,侍女先跳了下去,江泌/出了车厢,才发现车子竟然停在了巷子里。
院门口有侍卫在忙碌着。
另一架车上的惠安长公主闻人亭也已经下了车,正和长子江汜站在一处,江泌走过去的时候,恰好听见江汜在说话:“是我疏忽,李家这处宅子有些时候没人住了,没想到门槛出了问题。”
闻人亭的语气却很柔和:“你是做大事的,意思交代下去,底下的人小事上没有处置好,自然问下头的人追责,同你有什么相干。”
看见江泌走过来,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她伸出了手。
江泌满心的燥郁,但一分都不敢在闻人亭面前表现出来,就低着头乖乖地搭住了长公主的手臂。
闻人亭似乎很满意,替她抿了抿鬓发,道:“走吧,我们进去。”
几人正说话间,不远处却传来门扉开合的声音,侍女小厮们簇拥着几个人从邻家院子里走出来。
这条巷子不宽不窄,只有两户人家,一户是他们借住的李家,看来是恰好遇见了邻居出门了。
闻人亭贵为长公主,并没有要同人寒暄的意思,迈步就要往院里走,却在进门之前鬼使神差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
邻居显然也对他们这些人马不感兴趣,背影已经沿着巷子渐渐走远了。人群拥簇着两个少年,当中夹着个身量纤细的少女,戴了茜色的幂篱,秋风微拂,小姑娘的手指压在飞舞的薄纱上,仰起头来同身边的同伴说话。
江泌也跟着闻人亭的视线看过去,没有觉出什么不对,转回头时,闻人亭也已经恢复了从容的步履,仪态端方地走进了大门。
-
隔壁出门的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一行陌生的车马不感兴趣。
宋誉就在转出了巷子之后,压低了声音开口:“这群人看上去来路有些特殊,阿石,你要不要留个眼睛?”
谢石看了他一眼,宋誉发誓他在谢石的眼睛里看到某种欣慰的笑意。
就听谢石不紧不慢地道:“秦老夫人过寿,外孙女带着一双儿女来给老人家拜贺,不过是人之常情。”
楚烟看着宋誉止不住惊愕的神色,不由得笑了起来。
宋誉在短暂的愕然之后,也迅速意识到他想到的事谢石早就想到了——他放松下来,小声抱怨道:“我哪有谢老板你算无遗策。”
倒也不是算无遗策。
长公主出行这么大的目标,早在靠近永州的时候,就有黑椋卫的“眼睛”报到了他手里。
而不在他掌控范围内的……
谢石抬起手来,压了压楚烟的幂篱边沿,惹来少女微微的娇嗔。
——还有很多。
宋誉的流虹坊绸缎铺子总店就设在西城的坊市里,离开小巷走路不到一刻钟就到了,这也是出来时没有架车的原因。
隔着段距离就能看到流虹坊的铺面——三阔的店面盖了三层楼,连牌匾都比左邻右舍大上两倍,彩绘妆点,门口还立着两尊半人高的大花樽,进出的人流也显而易见地比旁人家更多。
流虹坊的胖掌柜看见主家进门,从后堂迎了出来。
宋誉有意使谢石看他如今的实力,楚烟却被进门口大曲柜上连绵的红绡绊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柜子里的伙计束着头发,注意到楚烟停留的视线,笑盈盈地和她说话,开口却是清脆的女儿音:“小姐眼光可真好,这是咱们天下驰名的永州红绡,咱们家铺子里专门请了积年的老师傅研究工艺,不但质地细密,您喜欢轻/盈些还是厚重些,咱们都有不同的选择……”
楚烟随手在样布上捻了捻,这一片红绡虽然都是红色,但细看来又各有深浅,极细微的差别却还能依着规律摆放,显然是有意为之。
铺子里有的布料,宋誉向来不会忘了她的一份,但分开来看,就不像这时这样看着的壮丽,像一片层叠红色铺成的霓虹。
不过此刻她的注意力却被小伙计吸引了过去。
小伙计留意到她的神色,抿唇笑了起来,露出少女之相,道:“小姐是第一次到咱们流虹坊来?咱们掌柜的说,女儿家更懂得女儿家的喜好心思,特地招了咱们这些女孩儿做伙计,可是吓着了您?”
楚烟嘴角微微一翘。
虽然小伙计一口一个“掌柜的”,但这些鬼机灵,八成都是宋誉的主意。
她笑吟吟的,小伙计十分的机灵,之前就留意到跟她一起来的人被掌柜亲自接走了,因此并不在意她要不要买什么东西,就殷勤地服侍着她。
楚烟没有拦着她,在铺子里逛了逛,逛到了隔壁店里去。
隔壁是个书斋,老板在当窗的柜台里晒着太阳,看见个戴着幂篱的小姑娘进门,有气无力地重新躺了回去。
楚烟挑了挑眉。
店里有几个书生正在翻着书,那老板翻了个身,忽然有些不耐烦地道:“买就买,不买就不要翻来翻去的,翻坏了照价赔偿——在我这里白翻上一天,难道就能背下来不成?有这个本事,早就考上状元了!”
此言一出,有几个就悻悻地放下了书,还有一个大约是因为恼怒,不由得捏起了拳,手里的书页顿时折皱了。
身边的人大约是他的同伴,低声提醒着他,那书生醒过神来,面色一白,松手不迭地抚着纸面。
皱了的纸怎么也难以恢复原状了,楚烟不用看也知道结果,那书生最后果然放弃了,咬牙在放下书走人和拿起书付钱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在了手里。
他的同伴没有买书,两个人就拿着一本书走到了门口,掏出一角银子和老板结账,脸上露出肉疼的神情。
谁也没有在意一边的小少女,从楚烟身边路过的时候,她听见两个人还在嘀嘀咕咕地道:“要不是李先生讲得实在太快,哪里还需要单独买经注……”
书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楚烟在笔墨架子上挑了套十二生肖的墨锭,连同两支湖笔,老板见她竟然肯买东西,脸上不由得好看了些,听着楚烟问他“府学的学生们平日里常常过来看书吗”,也愿意回答她两句,语气颇有些不屑:“这一群穷酸……”
谢石和宋誉被流虹坊的胖掌柜送出了门,知道楚烟在隔壁的书斋里,就在店门口等着她。
楚烟荷包里少了只小银锞子,手里多了个小纸包,出门就被谢石接在了手里,问道:“还想看看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