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自顾自地低头揉着红肿手腕,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你掐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得亭儿。她是不小心摔下假山才没的,要怪就怪你家假山建太高。上回你家二郎摔了一次,你干嘛不把假山挪走?”
大夫人以为王氏病得不重,毕竟哪个病重的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可大夫人忘了,王氏是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即便病得快死了,王氏生命的最后一份光,仍然为她的孩子而燃着。
而现在,大夫人的话浇灭了王氏心头最后一点点微光。
假山啊假山,我想利用你摔死假庶子,却害死了我的亲闺女啊。
这都是......
王氏嘴里蹦出“报应”两个字,趴在那儿蠕动了两下,没了声息。
大夫人吓了一跳,冲着王氏嚷嚷:“你今儿怎么了?什么报应啊?你别不动弹啊,你给我说说什么报应啊?”
她边说边去拽王氏,发觉王氏死沉死沉,她拽不动。
“你们瞎了啊,一个个杵着干什么?扶你家夫人坐起来啊。”
下人们去扶,年长的秦嬷嬷发现了不对,哀哭道:“夫人?夫人你醒醒!来人啊!夫人没气了!”
大夫人愣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刚才还好好的。”
然而赶来的大夫打破了大夫人的妄想。
“人已经过世了。”
大夫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痛哭失声。
“妹妹!妹妹!妹妹你怎么了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陆乔接到消息赶来,大夫人哭得不能自已,一叠声地说“我就说了两句话啊”“怎么人就没了啊”。
陆乔按了按额角。
不用猜,她也知道大夫人说了什么,导致王氏断了最后一口气。
葬礼一场变两场,棺材一口变两口。
外头疯传陆家邪门,吊唁的人都找借口不来了,只有哀乐声声不停。
而原本上赶着找陆乔的贵女们,想把自家儿郎往陆乔身边送的官员们,有不少碍于邪门的名声,悄悄疏远了陆乔。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楚星泽一如既往地站在陆乔这边,镇国公也是。
并且镇国公趁此机会清理了下家里的小私塾,把意志不坚定的人清出去,留下的方才是心腹,也算是因祸得福。
两场葬礼的头七过后,陆乔到镇国公府向镇国公致歉。
“因我家里的事,给国公爷添麻烦了。”
花厅里,陆乔郑重向镇国公行礼。
镇国公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让陆乔不必在意。
“我年轻时守北境,杀过些人。回到了长安,外头传我身带血煞,克妻克子,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
“我在城外救了星泽的娘,她见我跟传闻中不一样,就喜欢上了我,非要嫁给我。”
“谁喜欢你?明明是你对我死缠烂打!厚着脸皮天天在我家门口转悠,你当年可没少挨我爹的打。”
谢氏过来想安慰下陆乔,谁知听到镇国公在吹牛,她毫不客气地拆台。
“哎呀,夫人,替岳丈打我的事干嘛,我要脸的嘛。”
“现在知道要脸啦?瞎吹的时候,脸呢?”
眼看镇国公夫妇斗起了嘴,陆乔识趣地退出去。
她在院门口遇上了钟朗,钟朗问她要不要扶棺回乡。
“老宅那边来信,照着族规,阿姐和阿娘不可葬入陆家祖坟,我在城外寻了块山清水秀的地方。”
“今年武举提前了,下个月中旬就开始,你早些准备。”
陆乔点头应是。
她看看钟朗憨厚的面容,想起先前他讲领兵用人的独到见解,忍不住把憋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钟师父,若是有这样一个人,他无比忠诚,但心地不善,手段狠辣,动辄取人性命,该如何待他?”
钟朗见陆乔面色严肃,不似随意说出的话,认真思考了一番。
“大丈夫者,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仁不当政,善不为官。”
“在我看来,忠诚比善良更重要。”
“那人若是你朋友,有此心性和手段,若有机会,他必成大事。”
陆乔苦笑:“可他成事的代价,是别人的性命啊。”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若是为他自己,就得担下后果。”
“他若是为了我呢?”
钟朗拍了拍陆乔的肩膀,半是怜悯半是羡慕:“为你做好事和为你做坏事的人一样难得。”
“那人若是为了你,手上沾了血腥,你也要承担代价的。”
陆乔沉默了半晌。
“谢谢钟师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辞别钟朗后,陆乔去了一个地方。
天黑之后,她摇摇晃晃回了疏桐院。
满桌饭菜,一口没动,楚歌一听到脚步声就冲出来。
陆乔脸色发白,展开一抹虚弱的笑。
楚歌没忍住,当着下人的面抱住陆乔,带着哭腔问她怎么了。
在楚歌心里,陆乔宛如天神。可现在他的神祗痛苦不堪,摇摇欲坠。
“进去说。”
在楚歌的搀扶下,陆乔进了屋,躺倒在床上。
楚歌要去叫大夫,陆乔不许,让他关好门,不准下人靠近。
等屋里只有两个人了,陆乔让楚歌把床四周的蜡烛都点上。
“我给你看个东西。”
陆乔强忍着剧痛,拉下衣裳。
辉煌明耀的烛光里,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在靠近左心房的位置,有两个青墨色的字。
“罪”“罪”
两个罪字刻在女子身体娇嫩部位的附近,每个字都有拇指粗,每一个笔画都清晰无比,血色从字的笔画里不停向外冒,拉开的衣服内侧全是鲜红。
第52章 美人如玉剑如虹
楚歌的眼睛一下子通红,人扑倒在床边。他的膝盖磕在坚硬的脚踏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他却毫无所觉。
少年喉咙里发出沙哑破碎的呜咽,平时拿着最细的针线都稳稳当当的手指,此时不停颤抖。
“不要!不要!”楚歌想要抹掉两个墨青色的罪字,但又怕伤到陆乔而不敢用力。他痛苦地叫喊着“不要”,眼泪稀里哗啦,擦拭渗血伤口的如玉手掌,转眼间血红一片。
古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
刑罚中有一种在罪人面上或额头上刺字再染上墨的刑罚,叫黥刑。
陆乔身上的“刺青”,不但是大逆不道的标志,更显然是惩罚。
“谁干的?”楚歌猛然抬起眼睛,大颗大颗眼泪从红通通的眼眶里簌簌落下,“谁敢罚你?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楚歌踉跄着爬起来去拿剪刀,一股要跟人拼命的狠劲。
然而陆乔的一句话,让楚歌瞬间怔愣住。
她说:“我自己刺的。”
“当啷”,铁剪刀掉在地上。
楚歌不可置信地转身。
烛光熠熠里,陆乔含笑看着他。
“我托人要了针和墨,自己对着镜子刺的。”
陆乔朝楚歌招手,“小鸽子,你过来。”
楚歌呆滞地走到床边。
“你跪下。”
楚歌“扑通”跪倒在脚踏上。
“张嘴。”
陆乔用食指沾了字上的血,放到楚歌的舌尖上。
“小鸽子,你要记住这种味道,它叫血腥味。”
“你害死一个人,我就在身上刻一个罪字,让你尝尝血腥味。”
“若你喜欢这种血腥,我愿为你流血而死。因为是我宠坏了你,所以你的罪我来担。”
湿漉漉的食指,一点一点描摹楚歌张开的唇瓣,陆乔微笑盯着楚歌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楚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漂亮的脸蛋憋得发红,漾着水光的唇瓣青中带紫。
“乔,乔乔,乔我、我”
楚歌抓着床单胡乱地扯,惊惧苦楚想说话却说不出。凄婉的容颜,柔弱的身姿,犹如被狂风暴雨摧折过的败花残柳,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陆乔的心像被人用绳子一圈一圈勒起来一样疼,她咬着牙,硬是把眼泪逼回去,伸手捏着楚歌的下巴。
入手一片滚烫湿滑,泪水汇聚成小溪,浸染了楚歌细腻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