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其实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更不用道歉,毕竟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现状,如果你是在为自己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而道歉,大可不必,那是你的工作,从我还没有出生,就抗在你的肩上,不是你的错,你把全幅精力用到工作上,忘记自己原来还有个儿子,这种奉献精神连组织都要给你颁嘉许状,哪里错了?”
“如果你在为自己一声不吭结了婚而道歉,那也不必,你是父,我是子,我无权干涉,爷爷说得对,你不可能一直一个人过,以前妈妈跟你志不同道不合,现在你找了个志同道合的人,我应该替你高兴的,虽然我实在高兴不起来。所以,其实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都看见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全家人都心痛我有爹生没爹管,都对我很好。”
所有的道理,叶远航都明白,就是不知道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为什么会又酸又涩,给人一种自己在反讽的错觉。
天地良心,这真的不是他的本意。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叶西洋听了这番话,心里堵得慌,特别难受。
“远航,我没想到你会对叶枫这么排斥,我的本意是想找个性情品格都还不错的人回来照顾你,把你接过去跟我们一起生活……”
”等一下。”叶远航打断他,“你要把我接过去跟你们一起生活?”
叶西洋点点头,“远航,爸爸今年开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陆地上,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你,不会再跟以前一样。”
“我不愿意!”叶远航说,“除非你把我的腿打断,把我绑过去,否则我不会跟你走。”
“叶远航!”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现在生活的很好很好,我不想做出任何改变,更不想跟你们一起生活,你们想养孩子的话,那就自己再生一个吧。”
“放肆!”叶西洋刚毅的脸变成的了铁青色,勃然大怒道:“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是我儿子,跟着我生活天经地义,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年瞧把你这性子惯的,我现在不是征求的你的意见,而是知会你一声。”
叶远航的话触动了叶西洋的雷区,什么叫打断他的腿,什么叫再生一个,简直混账。
叶远航豁然站起来,不无讽刺看着自己的父亲,“是,我就这个破性子,谁让我我有爹生没爹养呢?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小时候任由我自生自灭,等到想起自己有个儿子,生活又能自理了,就想带在身边?敢情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由着你?好事都让你给占了?凭什么?凭你管生不管养吗?”
叶西洋的手高高举起,“你?”
眼看都要扇下去了,叶远航红着眼凑前一步,“打啊,你打啊,你最好打下来,我正愁没理由去改户口,你以为我想当你儿子吗?我就是改到大伯二伯的户口本上也不要当你的儿子!”
叶西洋瞬间老了几岁,那只举在叶远航头顶上的手迟迟不敢落下,最后一点理智告诉他,他这一巴掌要是敢打下去,他将会永远失去这个儿子。
闻声而来的叶南洋第一时间拉过叶远航,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
“出息了,一回来就打儿子。”
叶远航是家里所有孩子最乖的一个,亏他下得去手。
“老大你先出去。”
这一声老大,生生把叶远航忍了很久的眼泪逼了出来,他其实不用改户口,从他住到二伯家的那一天起,二伯一家都叫他老大,他跟二伯的家的孩子并没有两样,他就是二伯家的老大,他还有两个亲弟弟,一个亲妹妹。
真的没有什么好悲伤的。
叶远航走远了,叶南洋才指了指边上的椅子让叶西洋坐下。
叶西洋觉得自己特别失败,他是一名合格甚至可以说优秀的军人,但他是一个零分甚至负分的父亲,他无愧国家无愧社会,但他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远航很优秀,他从小做什么事都很有分寸,从来不用我们操心,交待给他的事情总是一丝不苟地超额完成,他勤奋上进,不管什么考试,大考小考从来都是年级第一,这个学期,他班里跳级上来一个聂遥抢走了他的年级第一,他为此懊恼了很久,学习越发用心,我家里那两只泼猴全靠他带着,才没有翻出天去,如果我是你,我会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孩子而感到无比骄傲。”
叶南洋一贯话不多,这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他也极少称赞孩子,但他心里一直认为叶远航是最优秀的孩子。
“文丽常常跟我说,老大懂事到让她觉得心痛,我们家那两只不省心的熊孩子才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样子,我们尽自己所能去对他好,但我们对他再好也取代不了父母,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但是你不能一回来就让他对父亲的最后一点期待也幻灭了,那样会毁了他。”
叶西洋双手捂脸,眼睛红得不成样子,用尽属于军人的所有自控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崩溃。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好孩子。二哥,谢谢你,谢谢你们,你们把他教育得很好,比我这个做父亲的好太多太多,他对你的尊重也远远多于我这个父亲,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叶南洋言尽于此。
叶西洋并不是抗压能力差的人,他拍了拍他的肩头,“老大什么都懂,他会理解的,但是我们不能逼他,给他一点时间消化吧,他其实也以你这个父亲为荣。”
叶西洋点点,“我知道了,你也不用安慰我,他不恨我就已经很好,这次我就不带他走,等他什么时候想来找我再来吧,麻烦你们了。”
“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一直拿他当自己儿子养。”
“我知道,不然你们也不会叫他老大。”
叶南洋愕然了下,“你介意?”
叶西洋摇头,“怎么会?我没这么不识好歹,只是他跟你们真的更像一家人。”
“人非草木,感情是时间处出来的,但亲生父亲的地位谁也取代不了。”
“我知道。”
……
年初三,凑着哀曲的唢呐不合时而响彻了小镇的大街小巷,是聂家老太太出殡的日子。
小海棠很想去送送,但不合规矩,被大人制止。
叶西洋又跟儿子促膝长谈了一次,这一次倒是心平气和,叶远航确定不跟他们走。
年初四,叶西洋带着李枫走了。
叶远航在天台上一直望着他们远走的背影,耷拉着肩头,沉默了许久,很久。
小海棠按捺不住,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叶远航身上,她留了张字条,背着小背包,偷偷地溜出家门。
年初四的年味还是很足,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遍地喜庆的炮仗红纸,应景的粤语年歌从临街的小窗户传出,小海棠蹦蹦跳跳跟着哼几句,心情也跟着好了一点。
她身穿一身大红色的唐装,丸子头上徐文丽都给她系了根红色的头绳,整个人洋溢着春节的喜庆,活生生就是年画里走出来的运财童女。
街口的牛阿姨远远看到喜庆的运财童女朝着她走来,这是出门遇福星啊,好兆头好兆头。
“小海棠,来来来。”
小海棠黑溜溜的眼睛一弯,漾起甜甜的小梨涡,“牛阿姨新年好。”
牛阿姨笑得是见牙不见眼,“好好好,新年好,阿姨给个红包,希望小海棠快高长大,学习进步。”
小海棠接过红包给她拜年,“恭喜发财,谢谢牛阿姨,也祝你身体健康,财源滚滚。”
“好好好,小海棠真会说话。咦,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哥哥他们呢?”牛阿姨的心“咯噔”一下,“你该不会又想着去海边玩吧?天太冷,不能去,不能去。”
小海棠上次失足落水的事她是知道的,现在还心有余悸。
“不是不是,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去了。”
牛阿姨点点头,“注意安全啊。”
“好哒。”小海棠扬了扬手里的红包,“那我先走啦。”
牛阿姨又往她的小口袋塞了一把糖,才让她走。
她没有女儿,是真的特别喜欢小海棠。
小海棠继续走路,快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聂奶奶刚走,她穿成这样去是不是不太好?
但现在回去换衣服的话肯定要被家里人发现,不会让她出门。
她低头看自己,发现小红鞋上的带子松了,她蹲下来绑鞋带,一辆白底黑牌的豪车从她的身边过去,如果她现在站起来,一定能看见坐在车里面无表情的聂遥。
只是当她站起来的时候,那辆车已经从她的身侧使过。
小海棠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去看那辆车,自言自语道:“呀,原来还有这种颜色的车牌呀?车子可真好看。”
聂遥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蓦地回头,果然看见一个像年画里走出来的运财童女正眨巴着大眼睛往这边看。
小海棠?她是来看他的吗?怎么是一个人?叶远航他们呢?
车后的玻璃是单面的,他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他。
聂遥的心狂跳了一下,手已经握在车门把手上,蠕动着唇角想喊停车,他知道自己应该去跟小海棠说一声道别,其实今天早上他来来回回出了家门几次,最后还是没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