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上次陆泓就是从这边翻墙过来的。
自从前几天彻底封死了西南角门,两三个看门小厮就换了后院守夜的差使。晚上没事做,正站在围墙边闲聊。
“有大耗子成了精吧?你听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么久都没停。”
“别胡扯淡,真要是耗子成了精,怎么会连一堵墙都挖不穿。”
“谁知道呢,说不定耗子精正在地底下面挖着哪——大公子!”
偷懒被抓包的小厮们慌忙向大公子行礼,随即被打发走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持续不断地从围墙角根处传过来。
秦嫣从大哥背上滑下了地,站在围墙边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个白色小石子,从墙头扔了出去,啪的一声清脆落地。
墙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了。
安静了片刻,一个青色小石子从墙外扔了进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秦嫣眼前一亮,贴着围墙用力敲了敲,轻声喊道,“泓哥儿。”
墙外几乎立刻响起了陆泓的声音。可能是吹久了风,一边说话一边细微地吸着鼻子,“阿嫣姐姐,我进不去。“
秦嫣纳闷了,抬头看看加高了两尺的围墙,“也没高太多啊。你上次爬进来用的梯子呢,架过来我家墙头,我这边帮你一把,稍微加把劲儿就翻进来了。”
墙外的陆泓吸着鼻子说,“梯子留在我家院子里,我掉进围墙中间的夹道里了。”
秦嫣:!!!
旁听的秦英也惊了,“陆六公子,你掉进夹道里多久了,怎么不喊人呢。”
围墙对面的人沉默着不说话了。
秦英找到附近值守的小厮,打发他们静悄悄寻个梯子来,又把人驱散了。
后院修剪花枝用的长木梯,一下就架到了墙头。
秦嫣急匆匆地爬了上去。
这还是她头一次趴在自家墙头上看隔壁府邸。
在她的想象里,拿个梯子爬上去,就能从墙头俯瞰对面整个成国公府。
真正爬上去了,却没想到,视线里只有一片空旷的院落。
成国公府那边的矮围墙,圈住了院落的东南角。围墙两边密密匝匝种了一大片高而粗壮的竹林,连成个遮天蔽日的大圆弧,严严实实挡住了秦嫣这边往对面内院深处查探的视线。
连片的竹林只空出了一小段空隙,筑起一截青瓦矮墙,修了一道供人出入的垂花小门。
已经过了黄昏时辰,院子里黑黝黝的,屋里没人点灯。
看起来当真像是‘冷宫’的模样。
日头已经落下地平线很久了,暮色聚集,只剩下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秦嫣看不清楚墙下面的景象,下梯子拿了个灯笼,不顾大哥劝阻,又坚持爬上梯子,高高地提起灯笼往下照。
两边围墙对围墙,中间只隔出不到两尺宽、只供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平日里根本没人行走,小道里落满了腐烂的树叶,鼻下弥漫着怪异的味道。
泓哥儿果然就在两道围墙中间的夹道里。
他今日穿了身半新不旧的鸦青色交领小长袍,靠在墙边站着。
头顶出现的明亮灯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仰起头,注视着墙头上探出脑袋的秦嫣。
两边视线的对上的瞬间,陆泓笑了。
“阿嫣姐姐。”他站直打了个招呼,嘴角翘起,露出一边细微的笑涡。
泓哥儿那边扬起了头,在灯光的映照下,秦嫣立刻察觉到,漂亮的小脸蛋上多了几道明显的淤青伤痕,一看就是被人揍了。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陆泓满不在乎地拿袖子擦了擦伤痕处,“没事,已经不疼了。”
他踩着夹道里泥泞的落叶,垫脚比划了一下围墙的高度,“你们家的墙是不是加高了。我院子里的梯子不够长,架不过去你家墙头。我想跳过去,结果一不小心掉下来了。”
秦嫣:“你傻啊。掉下去了不会叫人的吗?你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陆泓想了想,“早上日出的时候吧。”
秦嫣倒吸一口冷气。
妈呀,在夹道里待了一整天。
如果她不是正好听她大哥随口提了几句,晚上赶过来找人,这小孩儿是不是要凉了?
未来日天日地的终极大反派,小时候这么憨肚肠的吗?
她气不打一处来,趴在墙头上骂他,“你个傻蛋!就算你跟你家里那些人关系不好,你可以对着我们家这边的墙喊人啊!”
墙下面的陆泓仰着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你们家新修了围墙,就是不想让我过去吧。”
秦嫣:……
她突然有些词穷,呐呐地道,“我、我不知道的。是我娘吩咐修的围墙。而且她也不知道你会掉进夹道里。”
陆泓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解释。
“我看到墙角下面有个洞,就想自己挖个洞过去找你。可是洞太小了,我挖了好久都挖不动。”他伸手指了指墙角一处被杂草遮住的不知是黄鼠狼还是猫狗扒拉出的小洞。
秦嫣想想一个五岁小孩儿扒着墙角挖洞挖了整天的场面,只觉得心都揪起来了。
她不喜欢这种揪心的感觉,尤其另一方还是她打定主意要对付到底的陆大反派。
秦嫣更生气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火气从哪里来。
“你以为你是老鼠转世,生下来会打洞?!”
她踮着脚尖扒在墙头骂他,“如果我不来呢?你打不了洞,又嘴硬不喊人,过两天就死在夹道里了!”
泓哥儿却弯着眼笑了。
他松开手,露出紧紧握着的一颗极普通的白色小石子,笃定地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过来找我的。看,你现在不就来了。”
看着小妹趴在墙头懊恼不已的模样,秦英叹了口气,在秦府这边的墙下说,
“行了,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别闹出大动静,莫要惊动了母亲。等我去找根绳子来,先把陆六公子拉上来再说话罢。”
第16章 反派崩人设的第十五天
在大哥的帮助下,墙外夹道里的男孩儿抓着粗绳子,吃力地翻过了秦府加高的围墙。
所幸秦英个头高,接住了墙上跳下来的陆泓,并不怎么吃力。
秦嫣过去牵起陆泓的手,就要往自己院子里走。
谁知道刚碰着他的手,他就像被火烫了似的,闪电般的往回一缩,把手藏在了身后。
秦嫣一愣,硬抓住陆泓的手,翻出来看。
十根手指头果然都破皮了。不知是被尖树枝还是石头边角刮破了许多处,指甲盖里黑黑的沾满了泥。
秦嫣气得大骂他,“你真当你自己是耗子精啊!还动手刨的!”
陆泓任她骂了一通,只是弯着眼笑,也不辩解,见秦嫣骂得急,又开始喘了,急忙用干净的袖子挡住自己沾满泥垢的手,学着秦相在书房里的样子,轻轻拍她的后背,“别恼,别恼,平心静气。”
秦嫣:“……”
她顿时觉得没劲了,闭嘴了一会儿,改问他,“饭吃过了没有。”
陆泓果然说,“出来时用了早饭。”
他们最后没有去秦嫣的院子,而是去了大哥的院子。
秦英吩咐亲随小厮沉墨去厨房温些饭菜过来,再端盆干净热水和毛巾。
擦干净了手,吃饱喝足,房间里外点足了蜡烛,灯火通明。
专门给秦英一个人用的内书房里,有一张媲美秦府外书房的紫檀木大书桌。
大哥一个人坐在交椅里,两个小的并排坐对面的长凳上。
“明天我同母亲说一声,以后休沐日,小妹就过来我院子念书罢。至于西南角门围墙那边……我自会安排。”秦英如此说。
秦嫣欢呼着探过去,啪叽亲了口大哥的脸。“大哥最好了。”
秦英斯文地掏出帕子,不露痕迹擦了擦口水沾湿的脸,“能瞒几日是几日。瞒到母亲知道为止。”
坐在对面的兄妹俩相视一笑,达成了联盟。
秦嫣眼角随意扫了一下,果然见泓哥儿一边嚼着芝麻糕,正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她又起了逗陆大反派的心思,用手肘撞了撞他,
“泓哥儿,大哥答应了以后偷偷接你进来玩儿,你至少要说声谢谢呀。”
陆泓用小尖牙细细磨着薄脆的芝麻糕,含糊说,“我会报答的。”
五岁小孩儿的话,谁也没当真。
秦嫣和陆泓嘻嘻哈哈玩儿了一会儿,又各自读了一会儿书,陆泓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头没尾地问了秦英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句诗很不好吗?”
秦英正在灯下看书,书色隐约泛黄,用的是前朝的线装之法,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古籍珍本,翻页的时候动作珍之重之,小心翼翼。
听了陆泓的询问,他放下书本,面带诧异之色回答,“诗句出自《长干行》,是前朝诗仙之作,讲的是两小无猜的无邪情谊,是极好的诗句。”
“那……就是后面这句不好了?”
陆泓回忆了片刻,忽然换了种截然不同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表妹好哇。尤其是秦相家的表妹,四弟是该从小亲近亲近。”
御花园杏林中二殿下萧旷说的原话,以几乎完全相同的语调节奏,由稚嫩的小男孩声音重复着,回荡在宽敞的内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