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旱莲其实毒性并不太大,只是这东西长得不起眼,很容易混在菜蔬中被人误食,吃下之后也不会立刻发作,李蕴见过半个时辰就发作的也见过好几天才发作的,沈太医说的那个中毒三天的农妇,还不是慧空师伯救过中毒时间最长的一个。
沈太医这么说,也是怕娴妃留下后遗症,记在他头上算失职。
能见到慧空师伯,李蕴当然很乐意,立即让何秀传旨,请慧空入宫为娴妃诊治。
虽然姜月没有性命之忧,但中毒的事也不能平白了了,李蕴就在玉芙宫正殿粗设公堂,把玉芙宫一干人等叫过来都询问了一遍。
玫瑰糕和燕窝都是御膳房送来的,其中玫瑰糕是妃以上位份的宫妃才能传的点心,姜月昨晚刚被晋升为妃,所以今早玉芙宫的宫女就替她传了这道闻名遐迩的点心。至于燕窝,低等宫妃定例少,吃的也是普通燕窝,四妃以上的才能每日都吃到顶级的血燕,姜月吃的,也正是血燕。
李蕴苦笑,她刚给姜月提位份,就提出了两份大礼。
有人算准了玉芙宫今早就会传唤玫瑰糕和血燕,也是,一朝封妃,能过得好些,自然不能辜负了肚子。
现在她要查问的,就是这两份毒是否出自一人之手,出自何人之手。
丹柳跪在地上啜泣着,不断自责着,把这些都当成了自己的过错。
李蕴摇了摇头,叫她起来:“你在这里哭,谁来照顾你家主子?”
丹柳的泪水终于闭了闸,从地上爬起来,揉着眼睛跑到内殿照顾萧凤皇去了。
这宫里的怨恨,往往不是无缘无故的,又是在姜月刚刚封妃的节骨眼上,李蕴略一思索,觉得有可能是姜月遭了妒忌,说不定那人还想将李漼一并除去,因昨日姜月盛邀李漼初一拜会自己,李漼很孝顺,一定会去。
李蕴吩咐辛夷:“去把御膳房昨日今日值守的所有人都叫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辛夷诧异道:“陛下,这是慎刑司的事,他们审问犯人更快,不如交给他们去办吧。”
李蕴知道慎刑司有千奇百怪的逼供方法,也知道他们想审问什么,都能在犯人咽气之前问出来,但她向来讨厌屈打成招,对慎刑司没有任何好感。
“他们还不是犯人,交到慎刑司便去了半条命,到时候谁来做玫瑰糕,谁来煮燕窝?”
辛夷连忙拱手叫饶:“辛夷知道了,是辛夷多嘴。”心里却十分开心,她不过是按宫中流程,顺嘴一提,作为宫女,没人会喜欢慎刑司,陛下仁厚,能多替手底下的人着想,她自然是最开心的。
不一会儿,御膳房的人就找齐了,熙熙攘攘挤了大半个正殿,乌泱泱跪倒,高呼“冤枉”。
为防止串供,李蕴一个人走进偏殿,让涉事者从职位高低一个一个进去问话,问完了就让他们从后门出去庭中站着,剩下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说了什么,等到庭中相聚,也为时已晚。
李蕴问他们的问题千奇百怪,有的甚至跟这件事毫无关系,譬如“你今早吃了什么东西,在哪里吃的,吃了多少”、“未央宫的江贵妃最喜欢吃什么”、“景仁宫的太后还吃不吃得下硬食”、“御膳房外头那棵桃树结的果子好不好吃”……
有些是胡乱编造的,一来测试他们有没有说谎,二来测试他们的品行;有些是她八卦心作祟,不过也能转移虚心的凶手的注意力,让他们防不胜防;有些就跟这个案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常人在惊慌不安的情况下,很难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李蕴其实是一个极其细心的人,她懂得见微知著,也懂得人性的不可信任,所以自己通过全方位了解后做出的判断,在她眼中,才是最可靠的。
隐匿在黑暗之中的凶手团伙,早就串好了供词,自信**无缝,连慎刑司都找不出他们的差错,可没想到,被李蕴问了十来个问题,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们越听李蕴的问题越觉得不对劲,等到终于恍然大悟的时候,早已脱口而出,把自己的破绽暴露了出来。
辛夷一直站在李蕴身边,听她问案,竟然有些恍惚失神——陛下,真的很像太傅,果然是太傅的学生。
李蕴一拍长案,堂下跪着的御膳房洒扫宫女猛地一惊,抬起来茫然地望着她。
“粉儿,你还不知罪么?你说你今早寅时开工,浸泡玫瑰,准备制作玫瑰糕的原料,等王御厨卯时来做,期间困倦,小憩了片刻,差点让炉火燎了头发,有厨房另一边磨豆浆的兰儿为证。你说你醒来时兰儿已出门提水,御膳房空无一人,你看见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离开御膳房,像是哪个御厨,你又暗示朕只有王御厨和你知道,制作玫瑰糕中有一步需要摊凉煮沸的无根之水,会放在常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其他步骤都由你和王御厨共同完成,不可能有人投毒。但我第一个问的就是王御厨,他说你在他手下共事三年,少言寡语,从不多事,而且手脚麻利,为人可靠,就算日日寅时开工,你也不会有一丝倦意,而兰儿说,她今早不知为何哈欠连天,托你关照炉火,你却走了神,炉火都烧到她的衣角了,你才匆忙过来把她摇醒,而那个装着无根水的罐子,今天不知为何换了个地方,屡屡挡住她的正常路线。”
“你若将背后主谋和盘托出,朕会饶你一命,还会赐你金银财宝,出宫成亲。”
“御膳房里头,同奴婢关系最好的就是粉儿了,不过她也是个可怜人,明明订了亲了,却被兄长卖进宫,她的未婚夫还没娶,等着她呢!”
第30章
李蕴抽丝剥茧, 从细枝末节推断出,制作玫瑰糕的王御厨并非其他人众口一词,指责的凶手, 那个口碑极好, 看起来善良无害的宫女粉儿, 才是真正的投毒者。
原因也令人唏嘘, 大概是御膳房今年出宫的宫女名额已定,年仅十六, 入宫三年的粉儿,根本不够年限出宫,而她宫外那个深情不渝的未婚夫,也渐渐抵不住家里的压力,要同另一个女子定亲, 若她不能及时出宫,心上人便要同旁人成亲了。
粉儿趴在地上, 已经泣不成声了。
在李蕴说出“出宫成亲”四个字的时候,她便完全崩溃了,就是为了这四个字,她违背本性, 受了他人指使, 在刚出锅的玫瑰糕上下了毒旱莲,眼睁睁看着玉芙宫的宫女将这些玫瑰糕全部领走了。
辛夷劝道:“粉儿,你要知道,这宫里宫外是谁做主, 你不用怕, 就算供出了幕后之人,你和你的李郎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粉儿本来就是个坚韧善良的女子, 听了这话,强忍惧意,直起身来,向李蕴道:“陛下,奴婢自知谋害娴妃娘娘与太子殿下,乃是灭九族的大罪,他们给我的三包毒旱莲,我藏了两包在床底,上头的包布是宫中某人特有的,这便是她的罪证。奴婢不怕死,只求陛下放过奴婢的家人和李郎,他们与此事绝无关系,都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了事。”
她说完,向李蕴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抿着嘴唇,闭上双眼,猛地往殿中圆柱撞去,血溅当场,霎时便没了声气。
李蕴叹息一声,辛夷不忍去看,眼中已有了泪花,连忙让人把粉儿的尸首抬下去安置,又按她所说,派人去宫女住处取回剩下的毒旱莲。
审讯仍在进行之中。
再进殿的人,看见地上的斑斑血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都不敢直视李蕴的眼睛。
李蕴脸上带着笑意,明眼人却看得出来她心有怒气,扫过宫人们的双眼,好似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内心。
她冷冷地说:“疑犯已经伏诛,若心中有鬼,最好现在就站出来认了,罪不及父母妻儿,只要你们供出幕后主谋,朕可以保证他们安然无虞,但若是被朕审问出来,罪加一等!”
天子威严尽显,震慑得一干人等心慌意乱。
“陛下,奴婢有话要说!”人群中响起一个慌张的声音,“奴婢记起来,今早众人忙成一锅粥的时候,未央宫的灵玉姐姐过来,说贵妃娘娘心血来潮想吃燕窝,但贵妃娘娘从前未曾传过燕窝,御膳房也没有提前准备,她看到旁边给玉芙宫娴妃娘娘准备的燕窝,便笑着说:‘贵妃娘娘好不容易想吃燕窝,却没赶上,娴妃娘娘才封妃一天,御膳房便什么好的都往她眼前送’,大家都怕贵妃娘娘怪罪,林姑姑便说,让灵玉姐姐把娴妃娘娘的燕窝先领走,咱们再后做……”
“贵妃?”李蕴皱眉,“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宫女结巴半天,才终于说出了下半句,“后来灵玉姐姐提着燕窝就走了,娴妃娘娘的燕窝,是小芸亲自送去的,还得了赏赐。”
余下众人皆点头赞同,显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有人提起了,他们才记起来。
李蕴皱眉,江映雪性子高冷,从不与其他宫妃来往,更别说主动争宠了,更何况灵玉是领了原属于玉芙宫的燕窝,若有人提前下了毒在里头,受无妄之灾的可是江贵妃。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燕窝里的毒,是后来临时下的。
御膳房宫女的供词,令这桩案子更加扑朔迷离,李蕴好像冥冥中抓住了线头,追根究底,却追溯到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