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我帮你扎麻花辫吧。”这样不会碰到伤口。
话罢,小心翼翼将她胸前的头发捋到手里,分成三股,替她在脑后扎了起来。
“我同你讲一个秘密。”
房间里很静,落针可闻,崔尹倏然出声。
“我是故意招惹寻皆允的,我想死,消失在众人眼前。”
“就让众人以为,那个恶名在外的狗官死了,大家都爱看因果报应的爽落故事。”
秦思思憋了很久,即便她能做梦梦到她的过往,不管是伥鬼的,还是她的,她都当做浮华梦一场,选择沉埋心里,没对任何人讲过,也不想去评断和干涉她的过往如何。
她没忍住,轻轻问了句:“那......陛下呢?”
她明显感觉得崔尹的脊背一颤。
“他么,就让他以为我死了罢。”
崔尹顿了顿,睫羽微垂:“我原本就没想过要结果。”
她自己选的,人的寿命短短数十年,对于她只不过是昙花一瞬,哪日李成尧死了,她还是要往前走。
这个男人于她,不过是寂寂人生里的一段伤情过往而已。
嗯,她一直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崔尹的头发太长,一直到脚踝,秦思思扎了好久,才到腰窝的位置。
秦思思静了半晌。
“若他不想你死呢。”
“他想要那个帝位,我给了;他想要除去眼中钉,我帮他了;他想我变成一只宠物陪着他,他不想我死,他就是这么贪心的人,什么都想要。”
崔尹舔了舔发干发白的唇,笑了笑:“思思好像并不喜欢我这么个死法。”
秦思思手里的力道一紧:“其实我也想你活着,至少陛下知道你活着。”
她也不知道为啥就直接说了出来,好像是眼前的人给她说了太多话,触动了她某根神经。
“陛下全场通缉阿允,因为杀了你,如何打消他的杀念......”
“如何打消?”
“在于你。”
崔尹讥诮大笑:“是吗。”
“圣上知道你还活着,或许会放过阿允。”
“原来你是当寻皆允的说客的啊,替他做了这么多,他知道么?”
秦思思愣了下,她的确是为寻皆允,但说到底是为了自己啊。
崔尹微微侧眸,轻笑着问:“若我答应你,你能做我朋友吗。”
居然,她赌赢了,劝动了崔尹。
秦思思说不出话来,在她自己的立场是自救成功了,却说不上开心。
好像做了什么坏事。
她掀了掀唇:“你答应我了?”
就这么轻易答应她的私心所求,手中的发丝只剩一小节,就扎好了,她用一个赤色细绳缠住发尾。
“对你下毒的事我做了,我答应你这件事,算我的示好。”
崔尹缓缓拉起上衣,转过身来,碧眸坦坦荡荡平平静静,爱憎分明赤|裸。
“只是让他知道我活着而已。”
她赤足下榻,在思思面前站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
申时三刻,文墨轩里来了一个老顾客。
兰花精变的老叟眼睛笑成一条缝,搓着手从铺台迎出来:“夫人又来啦!近日我们有了好货,上等紫毫!”
闻芸款款踏进店内,吟翠紧跟其后。
“少夫人,咱们还是少来点这个鱼龙混杂之地的好。”
闻芸不应,让兰花精拿出紫毫。
“好嘞!”兰花精摸出个精致的匣盒,打开,里面正是一只上号的紫毫。
秦思思和寻皆允刚好路过大门,一眼瞧见店里的闻芸,秦思思下意识拉着寻皆允便走。
寻皆允一动不动,看了闻芸半晌,方才回头,扯住秦思思:“跑什么?”
对哦那边看到这边的空间的,看不到她的,是一面死墙。
“嫂嫂你也避之不及。”
秦思思微叹:“在这里不让任何人发现才好。”
不然行踪很容易暴露的,他们就在洛阳城里。
这时,巷子里传来嘈杂的动静,几个人一齐走近了店里,直直走向了闻芸。
“寻夫人!我们是瀛洲戏班的使者,可问府中的覃姑娘在何处?”他看起来十分焦急,“陛下寿辰将近,我们要加紧排演了啊!”
秦思思默了默,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都忘了还有这码子事了......
闻芸沉吟片刻,应声:“覃姑娘消失无踪了。”
那日朝堂之上,好多人看见寻皆允把秦思思带走了,以为是他掳走的秦思思,大多都觉得这个小可怜已经被寻皆允杀了。
于是相府便顺水推舟,统一了这个口径,虽然他们知道这二人暂时安全无虞。
秦思思的肩膀倏然被人一拍。
她转头,崔尹漫不经心对她一笑:“我替你。”
话罢,指尖微动,一团墨汁晕出,在她的指尖上空盘桓,须臾飞向了店里。
兰花精正想着等会如何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让闻芸买下这支笔,空气蓦地出现一行挥斥方遒的墨字:让她同戏班讲,献舞照旧,思思会如约赴宴。
虽是不明所以,兰花精收到指令,依旧走到闻芸旁边,附耳低声转达了这句。
闻芸愣了须臾,狐疑看向他。
兰花精的眼前又浮现了一行字,没有修为闻芸等人看不到:同她问她弟弟和思思好。
闻芸听罢,看了一样兰花精,旋即相信了他的话,便向瀛洲使团转达了如约赴宴的话。
戏班将信将疑,闻芸转头继续看笔,吟翠便开始赶人,他们也不好再叨扰。
仿佛在看默剧一般,秦思思一脸懵逼。
寻皆允看得到那行字,阴恻恻看向崔尹:“你在打什么主意?”
崔尹嗤笑:“拖思思的福,我救你小命呢。”
话罢,转头走了。
秦思思持续迷茫状态,看向寻皆允。
“阿允......刚刚发生了什么?”
寻皆允眯眼看向她,嗓音微沉:“什么叫托你的福,你和崔尹讲了什么?”
秦思思感到头秃,小变态又在怀疑她了:“闺房悄悄话,不好与你讲的。”
“你。”寻皆允一只手猛地将她拽到跟前,讥笑道,“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我记得她前不久还给你下了毒吧。”
秦思思想锤爆他的狗头。
不识好歹的死病娇,她这都是为了谁啊!
但她没胆这么做,想了想,道:“阿允,我在这里,只和你最熟。”
寻皆允一时气乐了。
秦思思眼珠子转了转,补充道:“我最信任的是你。”
寻皆允气消了。
秦思思发现,她越来越能摸透小变态2.0的脾气了。
寻皆允唇角一扯,松开秦思思:“最好是这样。”
轻哂着转身走了。
秦思思屁颠屁颠跟着他,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嗯!”
没看路,一脑门磕在他的后背上,她忙抬手捂着脑袋“嘶”了声。
“思思啊思思。”
寻皆允缓缓回身,他又乐又气:“你是故意装疯卖傻吗?”
“......”操!你才装疯卖傻!
正腹诽着,脑袋传来一片凉意,寻皆允胡乱揉了一把她的脑门。
秦思思下意识往后躲,寻皆允揉完脑门,又捞起她的爪子放在自己手里。
“我看你眼瞎不识路,带你走吧。”
“......”
你就是想吃我豆腐吧!!
秦思思无意识发出一声不屑的“切”。
寻皆允脚步顿住,缓缓转头,看向她:“你意见很大啊?”
“没有......哪、哪能啊!”秦思思想抽自己的嘴。
寻皆允弯眼笑起来,强制性地拽着她回屋睡觉了。
被迫躺床上睡觉的秦思思,讪讪问他:
“阿允,还没天黑就睡啊......”
“我困了。”
“......我没困欸。”
鸦雀无声,没人理她。
好吧,小变态赢了。
—
当天圣上的寿宴挑了个黄道吉日大操大办,来临之际,应天门前空前热闹。
满朝文武,王公大臣,诸国来使,排成长队鱼贯进入皇城。
万象神宫的广场上,更是一派盛景。
三品之下的臣子、各国使团候在广场外;三品以上的朝臣、使团最尊贵的献礼使者,以及皇亲国戚走进内殿,纷纷落座。
每个人长案上布满了鲜果蜜饯,珍馐美酒,还有漂亮宫女侍奉在册。
内官扶着李成尧走上最高处的玉案后,穿着褐红绣金龙的皇袍的天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内官高声喊了句:“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洪福齐天!”
每隔一段距离的内官也高喊同样的贺词,一声接一声,由内殿传到万象神宫的广场外。
内殿里的、广场外的众人立起,敛袖施礼,再匍匐跪拜。
齐声高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成尧看不出什么情绪,眸色深深,睥睨着跪拜自己的臣子们。
良久,他感到一丝疲倦和茫然,广袖微微拂动,不大不小无波无澜的嗓音在明堂大殿内响起:“寿宴开始吧。”
李成尧撑着额,听着内官的声声通传,高声报着他的臣子和各国使者献礼。
金丝玉如意、千年灵芝、万寿彩釉瓷瓶、琉璃月光杯......他招一招手,这天下什么东西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