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里走去,每家每户门前挂着米色的纸灯笼,灯笼里晕着橘暖的火光,巷子里堆满了东西,有人晾晒的衣服,又小孩在门口嬉闹,屋里传来饭菜巷子,再往里走,走卒贩夫在一起斗蛐蛐儿。
秦思思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了,这不就是很早之前,胖瘦兄弟在家被抓所在的那个里巷吗?
走到底,也没看到哪里有崔尹的影子,更没看到梦里的那个小院子。
梦貘也有些迷惑,招来一缕云霭,云霭飘飘荡荡,他们跟着在里巷原路返回,最后停在一家卖笔墨的叫文墨轩的店门口停下,小猪低哼:“没错啊。”
云霭散去,秦思思抬眼看了眼文墨轩,这家宅门紧闭,关得挺早。
有“吱呀吱呀”推着板车的车夫驶入巷子,嘴里大喊:“让让,让让。”
板车上坐着一个朴素妇人人,打趣道:“如今的姑娘真是大胆,牵着郎君不松手!”
“嘁,一个瞎子。”车夫嗤声反驳他老婆,仿佛在替秦思思好好一个姑娘不值。
秦思思霎时感觉到小变态泛凉的手一紧,唇线微微绷直。
她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反握紧寻皆允的手:“......阿允,你手是不是有点冷?”
寻皆允胸口的暴戾渐渐消弭,布带覆着的眼看不清表情,少年的唇线松弛了些,凉凉回:“我一直这样,你现在才知道?”
“......喔。”秦思思看着车夫拉着老婆驶过,方才启唇。
“哎,难道找错了?”小猪一个陷入自我怀疑中。
秦思思扯了扯寻皆允:“我们出去找找?”
二人再次陷入人头攒动的市肆里,然而这次她们不知不觉又转回了那条巷子,秦思思站在巷子口,没有进去。
当秦思思第二次出现在巷子口时,她一脸迷惑,汗毛默默竖起,他们是鬼打墙了吗......
这时,腾空飘出一缕云霭,还是往巷子里飘去。
小猪叹气:“再进去看看。”
再次踏进巷子里,一下子变得非常冷清,灯笼依旧散发着橘暖的光,家家户户家门四闭。走到文墨轩门口,寻皆允倏然抬手扯下了遮眼的布带。
“欸?你。”秦思思下意思要阻止,环视清冷的四周,没再说什么。
“别吵。”
寻皆允静静观察着文墨轩的宅门。
秦思思顺着视线看过去,仔仔细细瞧着文墨轩,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两户,瞧着,瞧着,瞧出一丝不对劲来。
有点怪欸,好像......构图不对。
建筑物垂直线的构图,宅门静立,透过灯笼洒下的光影不对。再抬头看向那只纸灯笼,秦思思愈发觉得画面失衡,在这个画面画框里灯笼有些突兀。
“灯笼。”
秦思思话未落,寻皆允已早她一步手起刀落,劈开了那只灯笼。
文墨轩的这一户便仿佛水墨晕染一般,宅门虚化晃了晃,蓦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透过门框看去,是一方庭院,正是梦里所见的那一处。不远处的庭院里遥遥一盏落地纱灯,光晕如豆。
上次在尚书府,和崔尹死斗时,寻皆允记得她点墨成画,画成真的法术,于是他很快参破了这种障眼法。
寻皆允先一步踏进门槛,又停下。
他没转身,手臂往后,伸向秦思思,一边观察着小院子一边言简意赅道:“手。”
啥?秦思思站在门口懵了懵。
寻皆允回头,好整以暇地朝她笑:“你可以选择不牵着我,踏进这个门,崔尹要杀要剐,我不管哦。”
“......”你都摘布带了看得到了还牵个毛啊牵!
心里吐槽,动作倒是利落,几分狗腿,秦思思“啪”地一爪子狠狠怼到他手掌上。
寻皆允狭长的眼微眯,看了她片刻,轻轻攒握住她的手。
不留余力地嘲笑道:“噗,你选择是对的。”
哦。
秦思思一脸冷漠。
寻皆允喜欢上这个简单无聊的牵手动作。
理由很简单,他的手一直很凉,体温一直很低,少女的掌心干燥温暖,抓着她的手,似乎有暖流顺着胳膊的血管融进四肢百骸,体内的蛊平静很多。
两个人走进庭院里,背后的门便悄无声息地自动闭上了。
庭院里很多长杆搭起的木架子,挂着五颜六色的纱幔,夜风一吹,便轻轻飘起来,仿佛置身一个染坊里。寻皆允掀开一个嫩黄色的纱幔,走进这个架子当中,秦思思才发现,在各色纱幔之间,高高的杆子上挂着一个接一个的毛绒绒的东西,她仰头细细看了看,好像是......野山兔的皮,毛发柔亮黑紫。
秦思思对此有些了解,这种兔毛,是制作紫毫毛笔的工具。两三年的老野兔最佳,取其身上最长最细软的兔毛,便是最上乘的紫毫。
这果然是个卖文房四宝的院子,真会有崔尹?
秦思思哪知她会点墨成画的法术,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但被寻皆允牵着走,不知不觉走出了重重纱幔。
两间屋子赫然引入眼帘。
主屋支开了半扇窗,灯影重重间,窗边的书案上伏着一袭玄黑裙裾的女人,女人披着柔顺黑亮的青丝,头发很长,顺着女人细瘦的脊背淌到了地上。
她专心致志埋着头,一手捏着雕刻小刀,一手捏着笔柄,细细在笔柄上雕刻镶嵌着什么,仿佛在打磨一件艺术品。
夜里好一番闲情逸致,显然在做笔。
女人听到庭院的响动却没有动,笔柄上已刻好一片卷云,卷云旁是一轮溶溶圆月,她将最后一笔刻完,双手方才放下工具,缓缓站起身彻底支开窗子。
婀娜起身与动作间,她的半边身子遮蔽了半室烛光,女人撑着窗沿,探出半个身子,笑吟吟道:“思思,又见面了。”
透过半明半昧的光影,秦思思终于看清她,正是崔尹。她默默攒紧袖口,捏紧袖中的捕梦网。
“哟,寻皆允也在啊。”女人嬉皮笑脸,“我还没死,是不是很失望啊。”
寻皆允的赤瞳微动,指尖的银戒轻轻泛着蓝色微光。
崔尹眼波微转,盯着那缕微光,扯唇一笑:“唉,别,君子动口不动手,别弄坏了我珍贵的兔兔毛,那可是上等紫毫啊。”
“思思,怎么会找到我这儿来呢?”崔尹将额前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来,进来,我有点想思思呢。”
秦思思捏着捕梦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其实寻皆允也不准她动,捏着她的手,力道逐步加重。
“覃思思,记住你的选择。”
“......”她肯定也不会去啊,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啧,牵这么紧啊。”
崔尹倒也不恼,倏然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窗棂,双手扶着窗框,脚踩在窗沿,裙摆的弧度微拢又散,一边裁开了,隐隐露出一只纤细白皙的腿。
她像一只优雅的猫一般跃了过来。
骤然落到秦思思面前,她还没反应过来,崔尹探手揪了揪秦思思的脸颊。
少年陡然插进二人之间,拦住崔尹的视线,打断她的动作,当即露出一副“老子东西你也敢碰活得不耐烦了”的暴躁眼神。
崔尹纤手捂嘴,“噗嗤”轻笑。
“你眼珠子怎么了啊寻皆允,整个人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她欺身过去,嗅了嗅他,“......唔,你的气息也更强大了呢。”
“你很烦。”
大剌剌说她烦,以前他会这么直白么,果然和以往善于伪装和隐藏情绪的少年不一样了呢。
崔尹耸了耸肩:“你们闯进我家,态度还这么差,小兰花,送客。”
霎时,庭前的不起眼的角落的花盆里,一丛小兰花化成一个双髻小童,慢悠悠走过来,朝他们施礼,而后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二位,主人发话了,请回吧。”
别啊,秦思思心中正隐隐着急,崔尹懒懒问她:“你们到底有何事?”
寻皆允:“借宿。”
“唔?”崔尹微愣,“我这里,你们也看到了,除却我的,只有一间房。”
她头一歪:“你们?”
话未落,寻皆允扯着秦思思,径自往偏屋走去了。
一进屋,秦思思瞥向寻皆允,小声商量:“阿允,咱们这、这要怎么睡啊?”
寻皆允轻轻一笑:“你去。”
秦思思大喜过望,挣开他的手,跑到床边一屁股墩坐到床边,呜呜呜这么多天终于睡到软乎乎的床了!
正沉浸在喜悦里,感叹小变态真君子之时。
他又发出君子之言:“躺下吧。”
寻皆允在桌边坐下,拿起倒放的茶杯,举起茶壶倒了杯茶,递到唇边慢慢喝了口。
秦思思旋即摊开双臂一个大字型仰躺在被褥之上,眯起眼睛,舒服地噫叹了句。
桌边的陶灯烛芯子闪了闪,寻皆允起身,缓缓走到秦思思跟前,秦思思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便看见少年当着她的面,不紧不慢地脱起了外衫。
他想干嘛?不是她以为的那档子事吧?
秦思思杏目微瞠,睫毛一颤,准备一骨碌爬起来之时,咦,她为什么动不了了?!
定身咒?这个小变态,和崔尹一样阴!
看着某人的大字睡姿,寻皆允似笑非笑,将外衫抛上旁边的梨木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