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所有船都查,北山的陨星矿无法运到沅城去打造兵器,就不会再有更多兵器被运回来,”云知意点点头,却又有点担忧,“但这样的话,码头的运转必然受影响,怕是要引发民怨的吧?”
漕运司在码头上的人手有限,真按霍奉卿说的那样
每船必稽,邺城码头上每日可顺利进出的船只就要少许多。
如此,许多人的生计都会受影响,不闹事才怪。
霍奉卿立刻道:“让言大人往我头上推,就说是我逼到他不得不如此。到时民怨全冲着我,田岭还能更得意些。”
他是铁了心要兵行险着,让田岭彻底得意到忘形。
“那你之后别轻易落单,”云知意无奈地扁了扁嘴,斜眼乜他,“小心被漕帮的人用麻袋套头暴打。”
所谓漕帮,就是靠跑水路讨生活的贫苦者抱团形成的江湖帮派,各地都有。
江湖人总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漕帮帮众大多不跑船就没饭吃,到时“用麻袋套头暴打”都算客气的,逼急了只怕连“刺杀狗官霍奉卿”的事都做得出。
“这么心疼我?”霍奉卿笑得开怀,倏地倾身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云大人这算不算关心则乱?忘了我如今代掌着州牧印,是有贴身护卫随行的?”
云知意稍愣,没好气地笑着推了他一下:“不懂你在得意什么。”
——
两人笑闹几句后,云知意又问:“田岳今日登门来见你,想来不会真是探望你的吧?他是不是有事找你谈?”
霍奉卿并未回视,唇畔偷偷挽起得意笑弧,边走边答:“嗯。他来找我‘投诚’。”
“投诚?”云知意惊讶道,“他要自反自家,助我们拿下他爹?!”
霍奉卿颔首,中肯评价:“难得田家还有一个没疯的。”
田岳清楚父亲和部分族中长老在做一个危险又疯狂的白日梦,也早就有心阻止。
但他并非桀骜、果敢的性情,真要站出来彻底背叛自己的父亲,他内心的痛苦煎熬可想而知。
他需要一个积攒勇气的过程,更需要一个说服自己下定决心的契机。
“……所以,他之前一直在踌躇观望。今日察觉工务署常盈态度有变,立刻明白这是挽救他自己和田氏的最后机会。”霍奉卿有些唏嘘地笑叹一声。
田岳很清楚,若这次再不选边站,那就错失最后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一旦将来他爹事败,田氏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包括他和他娘。
所以他今日就来了。
“那,你真信得过他吗?”云知意谨慎确认。
霍奉卿尴尬垂眸,小声嘀咕:“我让人盯着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他始终不能下定决心来找我,我也会设法逼他不得不来。”
这两年来,霍奉卿与盛敬侑在原州多方布局,如今已初见雏形。
如今又有了云知意的鼎力襄助,再加上顾子璇背后的军尉府暗中助力,以霍奉卿为代表的州牧党,与田岭为首的田党之间,局面已经悄然逆转。
田岳虽是田岭的儿子,却不在田党核心,霍奉卿若想拿捏他,那几乎是一伸手一个准。
“到底有几个重要的州府官员身边没你的眼线?”云知意颇为无语地嘀咕了一句,却并未固执地与他纠缠此举的对错。
“你打算派田岳做何用场?”
霍奉卿道:“我必须提前知晓田家的‘提线香’藏在何处、总量有多少,否则我不能贸然与田岭正面开战。”
田岭手上的棋虽多,霍奉卿目前大致都能有相应对策。他最最忌惮的,无非就是那个诡谲的“提线香”。
若田岭用提线香裹挟普通百姓为盾,即便调来千军万马,将原州围得水泄不通,那也是白搭。
毕竟,官军不可能轻易向被诡药控制的无辜百姓挥刀。
“我明白了。你要让田岳去找到‘提线香’的藏匿处。”
云知意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点头。
“若由外人探查此事,田岭定会心生警惕。所以,
田岳还真是个最稳妥的好人选。那,等他找到提线香所在,接下来我们又怎么做?”
“你有什么想法?”霍奉卿不答反问。
云知意停下脚步,转身与他面向而立,神情语气都格外严肃。
“我方才就突然想到,田岭也不是傻子,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察觉半点异样吧?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针对你做出反击的动作?”
连田岳都想明白霍奉卿要干什么了,田岭再是狂妄疯魔,也不该迟钝成这样。
“或许田岭近期就会有动作了,”霍奉卿眉心微蹙,“但我暂时想不出他反击的第一步会是什么。”
田岭毕竟老辣,又暗中处心积虑经营多年,年轻人对上他,纵然脑子转得再快,阅历和经验终究欠缺,还是很难算无遗策。
两人认真探讨半晌依然无果,末了只能对视叹息,决定对田岭就先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对了,你手头上有不涉官场的可靠之人吗?”霍奉卿忽然问道。
云知意茫然点头:“子约啊。他如今做消息买卖,养了不少做眼线的贩夫走卒。要做什么?”
霍奉卿装模作样地环顾四下后,严肃道:“此事机密至极,不宜大声张扬。你附耳过来。”
“哦。”云知意不疑有他,依言而行。
霍奉卿一本正经地交代着事,说话间,他的唇有好几次虚虚擦过她耳畔,带出的温热气息持续烫着她的耳廓。
渐渐的,触感更是愈发不对了。
耳珠处感受到几次既湿濡又热灼的触碰,带起一阵接一阵的汹涌酥麻,直冲天灵盖。
云知意不由自主地频频缩肩,羞耻到浑身发抖。
她心想这是在说正事,不好一惊一乍地扭捏闪躲,只能老老实实僵着,认真听完。
等霍奉卿将需要做的事情大致交代完毕,明明也没说多久,云知意的双腿却已隐隐发软。
霍奉卿单手环住她的腰背,挑眉一笑,满肚子坏水儿:“说正事呢,你脸红什么?”
“你是故意的!”云知意总算反应过来,顶着一张红脸,故作凶恶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咬牙切齿、用尽全力,将他的脸挤到变形。
“流氓。说话就说话吧,你咬我耳朵做什么?”
霍奉卿也不挣扎,就那么嘟着形如小鸡崽的嘴,据理力争:“云知意,你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州府要员,用词能不能精准些?我没咬,只是舔了两口,而已。”
第八十一章
三日后,云知意向州牧府提请召开了一场临时合议,将自己草拟的“联合淮南、庆州共同疏浚滢江”筹备事宜通传各相关司衙探讨共商。
虽钱粮、户籍两处主官对此事表达了担忧与反对,但工务、漕运、农政甚至盐业等司衙则大力支持。
场面近乎一边倒,事情最终就定下来了。
于是,云知意双管齐下,立即通过公函与私人书信与淮南、庆州方面展开接触协商。
工务令常盈则遵照云知意的筹备细则,点名下十名低阶执事官,分头前往滢江沿岸各处展开实勘,薛如怀正是这十名执事官之一。
另一边,言珝在码头展开了“每船必稽”的动作。
顾子璇向州丞、州牧两府分别递交了“军尉府今冬整军演练”的相关安排。
田岳开始尝试寻找“提线香”的藏匿地点。
宿子约也按云知意的吩咐,暗中在原州及周边铺开了消息网,并亲自带人奔赴千里之外的沅城。
一张针对田党的网正在织就,但正如霍奉卿的预料,田岭的反击也很快来了。
——
早前霍奉卿就在州牧府府衙外设了“投书箱”,方便原州各地百姓前来投书,鸣些不敢轻易报官的冤屈。
在之前的小半年里,他已通过这投书箱查办了多起在坊间引发热议的案子。
消息传开后,原州各地许多百姓都已知道,“州牧府门口有可以匿名鸣冤的投书箱,有位叫霍奉卿的年轻高官会为大家做主”。
按常理来说,以霍奉卿的官职,不该绕过各地县丞,直接单独受理百姓报案。
可他非但直接受理百姓报案,还会在亲信下属们查得个人证物证俱齐之后,才将案子移交治安司和刑律司,活生生将这俩司衙搞成了只会“盖章结案”的摆设。
这个“投书箱”的存在,既让霍奉卿得罪了各地县丞,也打了州丞府刑律司、治安司两位主官的脸,却使他在短时间内收获了大量民意好感。
八月中旬,投书箱里接到一封密告信,信中称“槐陵县府众官集体贪污了州府在去年末拨给槐陵县的赈灾钱粮”。
去年集滢瘟疫事件,起因就是滢江泛滥,沿岸多地受灾。
不少百姓的房屋损毁、农田遭殃,寻常贫户家中余粮本就微薄,再被洪水毁一些,就很难撑到次年秋收了。
做官的人都很清楚,百姓没饭吃是要出大问题的。
当时州牧盛敬侑火速上奏朝廷,到今年初时,京中就拨来一批赈灾钱粮。
州丞、州牧两府主要官员经过旬会合议,州府钱粮署又往里添了些,分派给受灾各县,明令按户分发给受灾百姓,“一户中每五人可得银角三枚,米十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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