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随原本只等她回一句好看就把虚伪的女人轰出去,可多加了几个字,感觉就不一样了。
“以后,来我帐内服侍。”
晏随像是那么不经意地一说,魏娆怔了怔,硬着头皮道:“回大将军,洗衣做饭,端茶倒水,我可以的,但别的,我真的不在行,要不我把小桃红叫来。”
她寻表哥而来,吃了多少苦头,都快到目的地了,不想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晏随放下书本,终于拿正眼看向女子,不同于之前那两个战战兢兢的样子,她眼波清湛,明亮中透着一股韧劲,薄纱下的脸又该是什么样。
魏娆被男人盯得头皮发麻,心跳加快,要命,他别是看上她了,她要不要再加一句,只卖艺不卖身。
帐内气氛难耐得让人窒息。
“奉茶。”
晏随指了指自己案上空掉的杯盏。
魏娆没动,语带迟疑地问了句:“只是奉茶?”
晏随一笑,拉长的音调有点凉:“你以为呢?”
魏娆利索起身,走向男人的脚步却是慢。
虚空中的晏随就那样看着女子不是很甘愿地走向另一个自己,只在梦中才会出现的鬼面将军。
然而女子斟茶的时候,将军却扔了书,故意把掩着的袖箭露了出来,赫然就是他在魏娆身上看到的那一把,然后将军厉声质问,小姑娘明显抖了抖身子,似乎是怕。
晏随恨不能揪起高高在上的另一个自己,问他为何要对意中人这么凶,就不能客气点,可手伸过去,从男人体内穿过,什么都抓不到。
魏娆招了,详详细细,提到了她的表哥,也是晏随头一回听她提起。
原来她对那白斩鸡有如此的情意,竟然为了那种不入流的东西,行千里路,受尽苦楚,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
尽管只是个梦,可晏随依然意难平,胸口憋闷得慌,想发泄,又使不上力,看着鬼面男冷讽魏娆是痴儿,他更想骂,天下就没有比你还笨还眼瞎的女子,看上的是什么玩意。
“大将军,锦乡侯遣来使,谈和。”
外头副将禀告,魏娆立马停住脚步,面纱下是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
晏随戴着面具,脸上什么情绪谁也看不见,但魏娆就是知道自己该识趣消失了,她俯下身行了个礼,小脚儿匆匆,几下消失在他眼前。
凑够了盘缠,魏娆果断辞了工,把脸抹得更黄,迎着风雪继续上路,全然不知她千里迢迢吃的这些苦,兴许真的就是瞎折腾。
直到客死异乡,而梦里的他亲手埋葬的她。
梦里的他也最终坐上了那至高却也冰冷的位子,不过几年就厌了,扶持了有治国之才的能人就撂下摊子隐遁于世间,然而每经过一个地方,看到戴面纱的女子,他总会驻足看上两眼。
直到晏随睁开眼,如梦初醒。
真真假假,似梦非梦,他竟然分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男主梦里的内容本来放在开头的,想了想,还是中间插播一下吧,以男主的梦境出现更合适点
第45章 想念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谁能预知到谁的一生, 晏随不知道, 但他自己的,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可又不尽然, 梦里的晏随是他,又不是他, 他不会将自己落于那样孤绝到自己都看不过眼的境地,更不会任由魏娆傻里傻气, 一股脑儿地奔向绝路。
想到这里, 晏随那股憋着的气又上来了, 明知他认识的那个魏九早已跟小白脸断绝往来,魏家也不再管董家, 梦里的魏九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可晏随还是感到那么一丝的不得劲。
有个跟魏娆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 入侵了他的梦, 心心念念的却是别的男人, 而戴着鬼面, 也叫晏随的大将军,就那样毫无表情地漠然听着, 完后嘲讽一句,也不骂醒女子,就放她跑了,结果放没了一条命。
醒后的晏随披上外衣,坐到桌边倒了一口凉茶喝, 已经转冷的冬日,后背却浸出一股湿意。
天边泛起鱼肚白,有人来敲门,是送热水的驿卒,肩上挂着白毛巾,面上带笑地进了屋,后脚顺道一踢,把门带上,乐悠悠走到桌边。
“客官,请用水。”
晏随没有动,整个人尚处于一种魂魄还未完全归位的状态,直到听到驿卒凑近了他,压着嗓子,恭恭敬敬念出几个字:“天王盖地虎。”
晏随眼皮滚了滚,抬眼看向外貌平平无奇的瘦高男人,一个字回:“说。”
驿卒敛了面上那点笑,更为恭敬地将查到的情报一一道来。
冯三已经到过陈县,造访了慕家,也见过了高冀,在那边呆了有两天,然后就继续往北赶路,中间只停留了一站,接着就一直赶路到了这里,似乎是直奔着衮州而去。
至于直奔衮州有何意图,那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光看冯三昨晚的作为,世子爷心里已经门清了。不过世子可真是郎心如铁,好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没到半盏茶的工夫,世子就把人撵回去了,完全一点情面都不讲,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美人脸白成什么样,眼圈儿红得好不可怜,不过也是自作自受,好好一个高门千金,有架子不端着,非要学那媚俗烟花女子不请自来,眼界高的男人,看得上才怪,何况这位世子的眼睛可谓长到天上去了。
探子心思活络,一心二用,面上却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懈怠,有条不紊地做着汇报。
他们只负责跟踪,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干涉,以免打草惊蛇,除非晏随有新的指令,但目前为止,这位冯小公子的行踪尚在他们掌控之中,当然昨晚那一出,也确实把他们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世子自己能处理,他们也就不会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出面了。
晏随认真听过以后,长长的睫毛垂下,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简单做出了下一步的指示:“继续跟着,仔细不要暴露自己,到了衮州,再行打算。”
该怎么打算,就看那个不安分的冯三小姐在耍什么鬼主意,实在惹烦了他,他不介意她就此在这世上消失。
晏随歇过一晚后,休整完毕继续赶路,终于在第二天天黑之前赶到了衮州,晏王事先得到消息,已经从不太危急的战线上退下,差不多跟晏随同时回到了王府。
晏王看到有好几个月不见的儿子,黑了不说,还壮了,不过眼神更加坚毅,脸部轮廓也瞧着更冷峻峰峭,更像个男人了。
“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去了趟京,一点贵气都没沾上,倒成泥猴子了。”
心里爱成了什么样,嘴里依然是嫌弃的,但那种嫌弃和真正的嫌弃又不太一样,晏随从中就是听出了老父亲春天般的关怀,扯了唇露出由衷的笑意,像个男人一样跟老父亲击了击掌。
“父亲在前方抵御外患,辛苦了。”
一句胜过千万句,晏王莫名酸楚,心想儿子真是长大了,换做以前,狂妄自大的臭小子可不会这样说,更多时候都会顶一句,我只需七天就能退敌,你却打了个半个月,父亲廉颇老矣,该让位了。
男人果然是需要磨练,京中凶险,险路上走了那么一遭,终于知道点好赖了,这番风险倒也值得。
父子俩寒暄一阵就聊起了战事,晏王见过儿子,看他没事,打算在府里休息个几日就再回前线,晏随本想替换他,但想到魏娆做的那个梦,又觉得大后方很重要,衮州要是出了乱子,整个北境就危险了。
晏随慎思的同时也更加纳闷,为什么他就没做到过有关战事的梦,零零碎碎的都是跳过,只梦到自己的危机,和跟她有关的一些事。
晏王捉着儿子聊了一通就发现小子有点心不在焉,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是比以前沉稳了,但也更让人看不透了,有了心事都不跟他这老父亲讲。
“父亲有没有发觉一件事?”
晏王不明所以,有点懵:“什么事?”
这小子长进了是真,故弄玄虚也是真。
晏随气定神闲,指出一个事实:“再过两个月,我就满十九,虚岁二十。”
晏王哦了声,万分感慨:“这么快都二十了,不过目前特殊时期,大办及冠礼是不可能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不是穷奢极欲,劳民伤财,为父看情况,应该是能做到的。”
即便是自己最在意的儿子,晏王也不会为他大肆铺张,助长了奢华的恶习,想改就难了,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
晏王长期习武,四十好几的人,一点都不显老,面上五官仿佛刀刻那样深刻,唯有眼角那一抹纹路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不仅没有使他显出龙钟老态,反倒多了几分令人心折的老来魅力。
晏随看着这样的父亲,想到自己二十几年后的模样,便是老了,也依然能够让那女子爱慕不已。
只是这父亲不显老,脑子倒是钝了不少,他话里的意思那么明显,也是赴京前老父亲自己千叮万嘱的话,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晏随懒得绕圈子,干脆直言道:“父亲,儿子眼看着就要二十了,是否也该成个家了。”
成家?老父亲着实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