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情,世上最无解,前几日还是冷眉冷眼的模样,这腿一伤,两人之间的感情就突飞猛进了,姚氏明显心情好多了,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不经意的喜色。
魏娆倒是纠结了,没想到自己试试看的这一招还真管用,得意的同时,又有点失落,姨母说不定就留在这里当她的朱夫人,不会再陪着她走后面的路了。
不过她也大了,不能再拖着姨母了,姚氏得到了幸福,自己更要祝福,让人安安心心地享福。
朱佑话里也多有暗示,还刻意提了句,哪天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这是得陇就开始望蜀了,魏娆一个小辈能说什么,他们多大的人了,想办事了自己去定,又没人拦着。
姚氏有所顾忌,还是想多陪魏娆一段。
朱佑也有话要说了:“我这里多的是房子,便是魏家人全来了都管够,或者我再去城里添个大宅子,雍城气候跟南方更接近,适合你们居住,就在这里最好不过,又何必还要长途跋涉跑到衮州去,就算小九真要嫁阿随,这里就是小九的娘家,他想娶就自己过来,断没有娘家人都跟过去的道理。”
甥舅俩感情好是一回事,喜欢彼此拆台也是真,打起嘴上官司,谁都不输谁。
魏娆一听也是,有个安稳的地方避难就可以了,雍城已经是北境管辖地带,又有朱佑庇护,还能跟姨母作伴,她又为何还要折腾。
晏随那厮太会蛊惑人心,魏娆不知不觉被他忽悠得竟然觉得去到衮州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还在赶回衮州路上的晏世子绝不会想到,仅仅是两三天的时间,他的亲舅舅就把他将近二十天的游说成果全都弄没。
此时的他也没空去想,快马扬鞭,星夜疾行,到了中途的驿站,他停了下来。
他不累,马也累了,想跑也跑不快,加上他心疼马,叫驿卒牵到马厩,多喂些鲜草,自己则上楼休息。
然而在拐角处,晏随和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迎面撞上,少年矮了他将近一个头,细皮嫩肉,小鼻子小眼,还有那么一点眼熟。
少年却是一下就认出了他,满眼的欢喜,开口就要唤他。
晏随在京中跟冯三有过一面之缘,认出了这是女扮男装的锦乡侯千金,心中诧异的同时,也多了几分提防,只默默点了下头,就不再理会,大步越过她,往自己的房间去。
冯莲被心仪的男人冷漠对待,不说难受不可能,但她心知这样孤傲的男人一旦动情,将是女子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所以她宁可舍掉脸面,也不想就这么放弃。
在晏随快要关上门时,冯莲仗着娇小灵活的身手蹿了进去,正好赶在他把门彻底合上之前。
一个姑娘家,又身份特殊,晏随不想说重话,但又忍不住:“冯三小姐这样进男人的屋子,便是锦乡侯府的教养?竟还不如市井小民。”
冯莲是红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从容:“这是我一个人的行为,请世子不要牵扯到我的家人。”
“那我实在想不通,冯小姐这是为何?”
晏随面色越冷,冯莲反倒越挫越勇:“世子可能还不知道,其实皇上有意将我许配给你。”
说出来后,冯莲轻快了一截。
然而晏随脸上表情却不是她想看到的样子,眼里没有丝毫诧异,还带着一股令人心寒的讥诮:“那又如何,冯三小姐真有本事就拿出皇帝的赐婚圣旨,我也好当你的面烧个干净。”
晏随的狂傲不羁,冯莲算是彻彻底底见识到了,他竟是连皇权都敢罔顾,烧圣旨的话都说得出。
看来父亲说得没错,他确实有反心。
可这样的他,反而更让冯莲着迷了。
“如果世子想要的是那个位子,我也可以帮你的,我父亲手握兵权,只要我们两家联手,何愁大业不成。”
冯莲抛出诱饵,就不信他不动心。
晏随长眉一挑,似乎有那么点感兴趣了,问道:“冯小姐想如何联手?”
“自然是结成姻亲,关系更牢靠。”
冯莲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白了,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晏随笑了:“抱歉,你想嫁给我父亲,也得他老人家看得上你才成,不知你此去哪里,若是衮州,正好我帮你问问我父可好?”
“晏随,你,你,”
冯莲双目通红,含着热泪,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她一腔情意,被他如此打趣,一点好都没落着,实在是难受。
世上怎会有如此油盐不进的男人,美色使不上,利诱,他也不屑一顾。
“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叫驿卒请你出去?”
冯莲咬着唇,犹在做最后挣扎,挽回一点脸面。
“我等你想明白,有了我父的助力,事半功倍,你会愿意的。”
晏随简直半句都不想跟她说了,直接把门大大拉开,连送客的话都懒得说了。
冯莲讨了个没趣,羞愤跑出房间,等自己的侍卫找来,还没开口,就被她一个字打发。
“滚。”
撵走了反感的人,晏随简单洗漱过后就躺榻上了,睁着眼睛到夜半才入眠,可即便睡着了也不安宁,一宿的梦。
梦里,有他,也有她。
数九寒天,北风卷着飞雪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
“小魏,磨蹭什么,赶紧把猪肠子洗了,军爷们等着吃呢。”
主事老吴站在伙房前提嗓子喊,喊完把门一关,自己回屋烤火去了。
魏娆拉低了找厨子借来的毡帽,可口鼻依然冻得通红,瘦小的个头,涂得蜡黄的肤色,穿在身上过于肥大的旧棉衣,用草带子绕着在腰间扎了好几圈,俨然就是个活不下去而来军营里讨口饭吃的倒霉孩子。
父亲和哥哥们看到她这样子,肯定要骂她活该,然后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
自找罪受的魏九小姐想哭都没资格。
晏随就那样虚无缥缈地看着,小姑娘冻得可怜的模样实在揪心,很想揽她到怀里,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
水面早就结冰,魏娆就那样蹲在河边发愁,或许她该换个生计了,成天混在男人堆里,身上的味儿都感觉重了,可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在闹灾,饿到了极致,人吃人的都有,还不如混在军营里安稳。
“哟,洗菜呢,就你这样,洗个一天一夜也没个头,”
隔壁妓-营头牌小桃红不知何时蹲到了魏娆身边,看她口鼻小小,下巴尖尖,真是秀气呢。
搁从前,眼高手低的魏九小姐最看不得这种自甘堕落的女人,别说挨一起讲话,多看一眼都是在侮辱自己。可现在,在外飘久了,魏娆自己也成了三教九流,心态早就变了。
做皮肉生意,也是为了活命,只要不伤天害理,谁又碍得着谁。
“要不,你帮我做件事,我就跟老吴说说,要他安排你切菜,不要出来挨冻了。”小桃红抛出诱饵。
魏娆搓着冰凉凉的手,有点心动,老吴对小桃红言听计从,梦里念的都是她。
“你先说什么事?”
要是那档子事,还是免了。
小桃红笑开了花:“很简单的,你肯定行。”
魏娆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露的马脚,只能说这位头牌眼睛太毒了,更不明白所有人为何都那么惧怕大将军,那人就是脸上多一张可怖面具,比别人会带兵打仗,可身上又没有三头六臂,更不会呼风唤雨,而且伙房遇袭那晚,他还救过她。
小桃红拿出一贯钱作为报酬,魏娆才勉为其难答应,偷偷进她帐里换上了久违的女装,再出来,白纱覆面,有点撩人,上穿红绫小袄,下搭缝了毛料的罗裙,即便袄子里多了层厚夹棉,那腰依然细得打眼。
守主帐的兵士看到腰牌就放魏娆进屋,又忍不住扭头多看两眼,大将军龙精虎猛,这小身板,扛得住不。
魏娆牢记小桃红前半段叮嘱,一进屋就自觉坐到角落榻上,至于后面的话,就有点难为情了。
这叫,要怎么叫?声音高一点,低一点,还是硬一点,软一点?
大将军喜听女人叫的癖好,也是怪得很。
晏随手握着兵书,眼皮不曾抬一下,翻动书页不紧不慢的声响,魏娆听得入了迷。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碰过书了,久得都快忘了她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簪缨小姐。
而座上那位更金贵,北境十二州绝对的统治者,可惜父亲和哥哥都死在了尚京,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就算夺了这天下,也无人分享,脸又毁了,一直戴着面具示人,有何快乐可言。
“你在想什么?”
“想你啊!”
软软糯糯的南方小调,不设防地回了一句,魏娆自己都惊了,刚才谁在说话,座上那位吗?
一个抬眸,与扫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漆黑的眸,淡淡凉凉,却仿佛能看进人灵魂深处,魏娆不由神魂一颤。
那夜伙房烛火暗淡,他又背对她,看不真切。这回瞧得清清楚楚,一脸青面獠牙确实骇人,无怪乎小桃红怕得不敢来,可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又漂亮得夺魂摄魄。
“好看?”
魏娆点头,老实道:“你的眼睛,特别好看。”